院子不大,三开间,足够他一人住。

屋檐下放了衣架,架上竟还挂着柱子日间晾晒的裘衣棉袍。

燕均秋瞧了瞧天边,乌金早已不见了踪影,大片墨黑正迅速地吞噬着那点仅剩的一掌宽的暗紫色,不久圆月便会升起。

他不声不响地推门进屋。

因他近年来不喜热,那屋里的炭火只远远地放在门边。屋内与屋外气温相差无几,只没有风,让人感觉不到冬日那入骨的风寒而已。

柱子是从小跟着他从溯燕来的内侍,又因曾跟着他在先皇宫里呆过一阵子,所以被开恩入府,不至于流落街头。

柱子见他回来了,忙着端上热气腾腾的晚膳。

燕均秋回里间寝居简单梳洗之后便转了出来。

柱子已摆好膳食,四菜一汤,主仆二人吃,不多不少正好。

烤鹿肉、鲜鱼、两道蔬菜再加一道大骨熬制的养生汤。

不奢靡,不简漏。

都是福安爱吃的。

入府之后,福安一直都在讨好于他,只是不像以前般时常在他眼前晃悠。但却如一张藤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丝丝入扣,让人无处可逃,不管喜怒都被迫接受。与她吃同样的饭食;用一样的器具;穿一样的新衣。她每做一回衣物都要命人也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一身,生怕他觉得被人怠慢。可要知道男子与女子衣物本就不同,她送来的十之六七是不能穿的,通通被他撕碎了扔在院门口。也幸亏福安做衣物的次数足够多,总有几件他勉强可穿,不至于衣不蔽体。

燕均秋随意吃了两口就倒了胃口。

柱子知他今日心情必定不佳,早早收了餐具便出去了。临走前站在檐下忽地回头道:“今日的风又大又冷。”

燕均秋重重地“嗤”了一声。

圆月升起,清辉遍地,夜也彻底地寒凉下来。

燕均秋独坐在屋内,静静地感受着那蛊虫慢慢地从四肢百骸处钻了出来,四处游走,痛意渐生。

面色不动。

原来痛得多了久了也会麻木,他如今已不觉得这样痛自己会有什么熬不住的,不过一夜而已。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蛊虫开始消停下来。

人来了,却不声不响。

初时她坐在门外石阶上,还会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上半夜,他从不应声,后来话便少了,再后来便再不开口。没声没息地来,没声没息地走。三年来,每月必到,从未缺过一日。

如果不是身上的蛊毒反应,他也许根本不知道她来了。

燕均秋按奈住全身蠢蠢欲动的血液,起身快速走至里屋,坐在了最靠墙角的书桌边。

喷张的血脉渐渐冷却,痛意加剧,他缓了口气,才开始着手抄写。

这里是他经过无数的试验而确定的距门口的那人最远,最疼的一处。

那一张张纸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到现在的字迹镌秀,几乎与白日间的相差微毫。

天光渐亮,疼痛消失。一本心经也抄录完毕。

燕均秋放下笔,呆坐好久才缓缓起身在屋里踱步。转了几圈后,身子才不那么僵硬。

身子缓过来后,他开始收拾笔砚。砚台边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砚。他拿起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扔回桌上。

那日,他推门进来见福安也在,顿时发了大脾气,疯了似的砸了屋子所有东西,包括那方兔子端砚……,从那以后福安没再敢进门,也再没勇气出现在他面前,迎接他的憎恶。

数月之后,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端砚的碎石,神使鬼差地留了下来,置于桌上。

燕均秋只觉得屋内偪仄异常,推开大门,一夜大风过后,天高云阔,又是一大晴天。

日夕院依旧冷清如故,只有燕均秋一人。鲜有人知每回月圆之夜,公主只是在屋外阶下坐了一夜。

侧眼看去檐下架上的衣物纹丝未动。

燕均秋挑唇,如今他的东西她便是沾也不敢沾了。

门坎左侧的青石阶有蒲扇大的一块因为长期磨蹭光滑可鉴,此刻在日光下泛着与周遭不同的冷光。

院中万物凋零,唯有一株两人合抱的冬春依然青翠如故。燕均秋跃上枝头,在枝叶遮掩下习惯性地往远处小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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