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雨总是姗姗来迟,适逢雨季的时候常要阴霾一阵子,然后在某天大雨倾盆,打得人措手不及。

高雍坐在后花园旁的凉亭里,看着雨珠从荷叶尖处滑进了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逐渐漂向雾气氤氲的那边。

雨落无痕,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细细摩挲着宫绦上的结扣,他不由得想起生母薨逝那年,也是这样阴雨连绵的时节。

荣泰五年,备受先帝宠爱的宜皇太妃在一个昏暗寂静的午后与世长辞。

那天下了很久的雨,远在宫墙外的平民欢呼着上天垂怜,喜降甘霖。

玉华宫里,清王高雍跪在床榻之前,一双眼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却被他生生止住了眼泪。

“你父皇走的时候我都没哭,所以你也不许哭。”

宜皇太妃弥留之际,紧紧抓住儿子的手,那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里看不见丝毫痛苦。

她明明还很年轻,就连时间都不肯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要在此刻香消玉殒。

“人各有命,我得了天底下最尊贵男人的心,寿数短了些也是应当,你不必难过。”

她抬手摸着儿子的脸颊,目光越发涣散,像是透过他看向窗格子外的远方,“左右活着也是无趣,这宫墙里的女人啊,要守着一颗心在漫漫长夜里熬到天明。我那时不懂,直到你父皇崩了,才明白那样的日子有多难熬!母妃现在要去见他了,你应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话虽如此,做来谈何容易?

至亲辞世,他出身皇家却无功名傍身,如今母妃撒手人寰,当真是扔下高雍一人独自面对这朝堂上的波云诡谲。

一不得朝政,二不得兵权,即便他生不出反心,也要有做一个闲散王爷的命。

先皇崩逝,宜皇贵妃在榻前为他求了个王爵保命。玉华宫虽不得未央宫那位高居太后宝座,到底是能凭借先帝宠爱护佑他长大,也不过区区五年。

五年来,他听信母亲劝告,安心读书学艺,只为如她所愿做个君子。只是水至清则无鱼,生长在皇宫这汪泥淖里,君子之道未免多余。

就好比眼前阴雨连绵,那偌大皇宫之中,何时又能真正看到青空?几代人争来斗去,不过是为了一个九五之尊头破血流。

世人皆言圣心难测,得帝王心难于登天,可光是在病逝后以皇后尊仪与先帝合葬阳陵,宜妃姚氏就足够后人拿来论道了。

早先母妃在世时,曾对他多加劝告:他是宠妃所生,先天已占尽了帝王宠爱,若再去贪慕权术,只会过犹不及。

再加上宜皇贵妃原是宫女出身,与太子背后的皇后母家难相抗衡,若高雍执意参与夺嫡,一旦与帝心相左,只会落得惨淡下场。

眼前荣宠恩赐只是一时风光,却难保儿子此生太平安康,她小心谨慎,也不过是怕极了哪天辞世而去,留下幼儿不识人间险恶,反倒成了夺嫡之争的牺牲品。

如今高雍年近二十,须等半年之后行了冠礼,方算正式成人。只是放在皇族同辈人中,年岁实在小的过分,就算是皇兄的嫡长子,也只比他小了两岁。

自从八年前太子登基称帝,皇十三子高雍几乎算是当今圣上视为亲子养大的,之中感情深浅不必多说,哪怕没有母妃教导,高雍也不会抢了皇兄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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