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焘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卖力地捣药,甚是惬意的模样,捣至一半忽而觉得背后凉嗖嗖地,他落杵一偏,差些砸到自个儿手,扭身回头,却见萧行之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一双眸子直直地望着他,面上无澜。

郗焘两眼一亮,当即丢了手中杵臼,上前几步将萧行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又抓起他手腕按在了寸口之处,半晌之后啧啧称奇,“你这回竟好得这般快……”

萧行之抽回了手,清平无波的一眼瞥去,后者立时砸吧了嘴,识相地止住了滔滔不绝的念头,他这才缓声问道:“她人呢?”

郗焘背过身去,自得其乐地捣着药,故作耳背。

萧行之见此将他手中的石杵夺了过来,又问:“她人在哪?”

郗焘瞅了瞅被夺走的石杵,又瞅了瞅面上隐有急切之色的萧行之,双手一摊,一脸惋惜,“原是打算由你亲自处理的,只不晓得你这回又要折腾多久,怕等你醒来尸体都臭了,我便让人趁早埋了,趁早入土为安。”

萧行之面色一僵,有些错愕,又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她死了?”

“不然呢?”郗焘抬眸反问,“你还不晓得自己的手段?一疯起来连自己人都下得去手,丝毫不见手软,她一弱女子又哪里挡得住你一掌?”

萧行之闻言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之后郗焘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只搜肠刮肚地回想着昨夜的点滴,明知道在那种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很难存有记忆,但他仍是不想放弃,半晌,他终于记起了那句——

“萧行之,你要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吗?”

如同一道惊雷骤然擦亮了黢黑的夜,隐于混沌之后的那张脸便再无所遁形,拧着的眉心、泛红的眸子,以及微扬的唇角……是即便痛苦也要挤出一抹笑意的倔强模样,却和裂开天幕的亮光一样转瞬即逝,而后惊雷之声这才姗姗来迟,荡在心间回音绵长。

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却都快得令人难以捕捉,他蹙着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口那阵古怪的感觉压下,冷静自持地问:“你将人埋在了哪儿?”

郗焘瞧他面色似有不虞,登时便像是见了什么奇景一般惊叹出声,“哇!你这副样子……啧啧,真该拿面镜子让你自己瞧瞧。”

萧行之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目光下移,见他边上搁着正待捣碎的明显是些治伤的药,心念转了个弯儿,逐渐明白了过来,登时眼神一厉,沉声斥道:“你怎可拿人命说笑?”

郗焘被吓了一跳,抚着心口反瞪了他一眼,“小子,对你师叔放尊重些!”

萧行之几曾遭人这般戏弄,心里着实有些羞恼,只想着将这人丢出去痛快地揍上一顿。

郗焘却是浑然不觉,只不紧不慢地调着药膏,嘴上语气欠欠,“我从前也没见你拿谁的人命当回事啊,今日这是什么了,竟这般大动肝火?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身子刚恢复过来,还是莫要动气的好,当心又遭了罪……”

萧行之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将他的一通废话给略了过去,见他拎了调好的药膏起身往里屋去,略一迟疑,便也跟了过去,却不想原来心头记挂的人此刻便躺在里头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呼吸浅浅,看起来不怎么好。

郗焘的手刚要触上凌歌,便遭萧行之屈指弹了一下,直疼得他抽着气将手缩回来,“你这是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你要做什么?”萧行之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发问。

“换药!”郗焘没好气地回道。

萧行之想也不想道:“让谈书来。”

“小谈书昨夜便叫抱琴给唤走了,至今未回,你让我上哪儿寻她去!”郗焘眼珠子转了一转,狐疑看他,“不过是换药而已,你紧张作甚?”

“她是女子……”萧行之蓦地将脸撇向一边,有些少见的别扭。

郗焘不由得嗤笑出声,“我是医者,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受了伤染了病,到了我这里就只是伤患病患。再者说了,昨儿不还是我给她缝的伤口,你那会儿都没意见,怎么到了这时候才来计较男女之别?”

这话可把萧行之给问住了,他愣了一下,视线在床榻上停驻了半晌,眉心微蹙,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难题,片刻之后,他眸光微定,似是下了决断,不容置疑道:“你出去,我来。”

郗焘着实吃惊,直直地瞅了他好几眼,确认他果真没在说笑,这才将药膏搁下,摇头晃脑地转身绕过屏风出了里屋。待坐回草席上,他举起一根药草似模似样地端详了半晌,啧啧称奇:“小子啊小子,你这回可当真变咯……”

萧行之置若罔闻,只又看了榻上人一眼,默了一瞬,面无表情地将她衣裳脱了,又解了缠在她身上的白布条,这才看到她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自左肩胛骨起斜斜向下延至腰侧,足有一尺多长,缝了二十来针。

他目光一顿,只觉得心口似有一阵细密的抽疼之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他皱了一下眉头,甩开杂念,小心地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才给她清理伤口上药。

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只是在分散注意力而已,他问道:“她一直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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