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片灰蒙，秋雨沥沥，山色如新。
凌歌盘坐在席上，不时地饮上一口热茶驱寒，神态甚是闲适自若。倒是在她身旁跪坐的灰衣女子神色颇是紧张，不住地抬眼望她。
被人这般频繁地窥视着，凌歌也不以为忤。
昨夜她辗转难眠之际，察觉有人潜入，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猝然与两个闯进门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他们似是未曾料到她并未安睡，忙道无意伤害她，只想她乖乖随他们走。不过须臾间，她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穿戴整齐就随他们一同离开了。
他们倒是好功夫，出入萧宅如履平地，自始至终都未曾惊动到旁人，就连睡在她隔壁屋的谈书亦不曾发觉这起变故。到底是顾及她女子的身份，两人将她劫出萧宅后便换了一顶平肩舆，连夜将她送至此——这处坐落于郊外半山腰上的小院落。
“还请女郎不要随意走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她便是。”
其中一个黑衣人指着她面前的那个灰衣女子如是说道，而后也不等她反应，便与另一人一左一右立于门前，将两扇门严实阖上。
从头至尾，对何人“请”她来此，并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不过，即便他们不说，她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干脆地就跟他们走。
突而一阵冷风携裹着细碎的雨丝从窗口灌进来，因她正对着窗口，便正好打在她脸上，直冷得她打了一寒颤。她抬手将脸上的水雾抹去，扯出一个甚是和善的笑，朝那灰衣女子道：“可否劳烦关下窗？”
那窗没人把守，还如此直咧咧开着，只因为它临着一截断崖，其上光不溜秋地无处可借力，饶是身手出众的高手也难以单凭一己之力从此处离开，凌歌甫一进门便注意到了。
“哦哦……”灰衣女子木木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起身将窗子关好。
这女子，看起来呆呆的，也不知是真的呆还是装的呆。她忖了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奴。”绿衣女子怯怯地回道。
凌歌若有所思地扫了她几眼，笑着安抚：“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跑，也跑不掉，不是吗？”
青奴点了点头，却仍是时不时地拿眼睛偷瞄她。
凌歌也不在意，又干坐了半刻，直无聊到将袖口裙角的花纹一一摹了遍，而后举目四顾一番，问道：“你这儿可有书看？”
青奴愣了一愣，回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有的，青奴这就取来。”
片刻后，青奴捧着一堆落灰的书册搁在地上，那扬起的灰尘呛得凌歌直打了个喷嚏，心道这青奴做事也太马虎了，这厚厚的一层灰也不先给去去，竟直接就这样搬了出来。
她捂着口鼻拍去最上面一本的灰尘，随意瞟了一眼封皮——瀛洲寻仙记。
她不由得展颜一笑，用志怪小说消磨时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悄然而逝，转眼大半时日过去。待凌歌将书看到一半时，那道闭合了数个时辰的柴门终于再次打开，一道高大修颀的身影赫然现于门前。
男子垂眸，发觉案边女子头抬也不抬、只一心扑在书上，好似未曾察觉有人到来，他眉一皱，身形未动，薄唇微掀：“你果真变了，如今却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
嘶，哪里冒出的这般冲天酸气！
凌歌茫然地将眸光从书上移开，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门口一人逆光立着，微微低头，似在与她对视。
她眨了一眨眼，心下已是了然，当即似笑非笑道：“齐王殿下问也不问便将我抓来，就不怕抓错了人？”
司马绎大步走来，三步之后在她对座坐下，一双星眸牢牢地攫住她身影，半晌，他薄唇一抿，语气笃定，“不会错的。”
这般模样的司马绎，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从前笔下的那个薄情郎君。
生母出身卑微的他，自小在宫中受尽冷落、尝尽冷暖，是以后来一有机会他就想牢牢抓住往上爬，说到底，江英英只是他年少时无望追逐与仰望过的一道清冷月光罢了，后来人事已非，他心里装着更多的是对权势的渴望，这时候的江英英也好，林如画也罢，都是捏在他手中的棋子，而林如画不够江英英有分量，于是她被舍弃了……
她微微摇头，将心里杂念撇去，左手顺势将书一收扣在腿上，右手食指轻轻叩着那书，面上神情寡淡，“非也，殿下已然抓错了。”
司马绎直直地望了她半晌，“林家一事已成定局，我知道，不论我如今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我了，但是……要我放任你在他人身边，我做不到，只好委屈你在此住上一段时日，等过阵日子，金陵局势稳下来，我会将你风光接回去，到那时，再不会有闲言碎语打扰你我。”
凌歌闻言嘴角一抽，她这是少走了多少章剧情，怎么这猪蹄子又搞深情剖白这一套？
她无奈叹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确不是林如画，我姓凌，凌云的凌，单名歌。”
司马绎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好似她的矢口否认早在他意料之中，往常冷漠疏离的眸子里镌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
凌歌更觉毛骨悚然，忙微微坐直了身子，抬眼迎上他那双浩如星辰的眸子，不闪不避，“殿下，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交易？”他饶有兴致地反问。
她颔首，“不错，交易。殿下助我离开金陵，而我，则回报殿下一个秘密，如何？”
他皱了一下眉头，语气冷硬，“我说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她轻轻笑了一下，“殿下如此认定我便是林如画，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罢了，但凡殿下仔细想过，便该知道，我与林如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顿了一顿，见他眉间褶痕愈深，方才接着说道：“殿下不愿意面对事实，莫非是觉得林如画果真死在刑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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