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露已寒凉,叫人提前感到了瑟瑟冷气。橙黄橘绿,满城菊花开得正艳,鸿雁南迁,而他也不得不选择了远行。
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时节放弃舒适温暖的大床,丢舍温香软腻的美人,跑到受冻受饥的沿海之地去行军作战的。更何况他们察觉到自己为国所做的贡献、牺牲已足够撑持祖宗家业、光耀门楣的了。
就在昨日早朝时,这些轩冕之流像是商议好的一般,异口同声地举荐罗绮,这位名不见经传、承袭了父位的小将,认定他就是此次平倭寇的不二人选。下朝时,赵仲轩故意落后一截,等着罗绮,假意恭喜道:“提前祝罗将军旗开得胜,等荣归后一定要请我多喝几杯。”
罗绮心知肚明,这次的遴荐定是授了赵仲轩之意,无非是要把他支配到沿海之地去,离北京城越远越好,以便于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他的小技俩,罗绮不禁嗤之以鼻,语带讥讽,“那是自然,今日赵大人自告奋勇,为我出谋出力,我怎么好辜负你这一番苦心。”
赵仲轩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不好反驳了去,便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道:“哪里、哪里,听闻彦熙兄英勇过人,又承家学习得一身好武艺,堪比昔日战将韩信,放眼整个朝堂之中,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来了,这等可用人才却遭受尘蒙,弃之不用,岂不可惜了嘛?”
罗绮侧目看着与他同行之人,还真是一本正经地能说会道,上次比文无法分出胜负,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被他压下去。于是罗绮转而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焕亭兄说笑了不是,我这点本事和你一比,简直是小鱼与大象之别,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嘛,焕亭兄年纪轻轻,就成了国之能臣,比那张子房绰绰有余,不必亲自上阵杀敌,就能稳操胜券了?”
赵仲轩听出了话外的一腔冷嘲热讽,之前的胜利喜悦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桀骜的家伙,正要与他辩驳之时,于谦叫住了罗绮,迎面走了过来。即使他再恼火,起码的礼数还未忘记,当下敛了神色,拱一拱手,“于少保,您去而复返,是有什么要紧事忘了禀明圣上吗?”
于谦也还以文士之礼,世人皆知于少保最重儒学品德,从不以官位高低论人,他的眼睛里常常闪动着柔和温润的光,“哦,赵侍郎,罗绮不日就要领兵抗击倭寇,于某身为兵部尚书,理当将沿海防御要义提点给他,也好做到事半功倍。”
罗绮赶紧接着说道:“焕亭兄,国事为重,我就不奉陪了,就此告辞。”接着他便转向于谦那边去另起话题聊了起来,不再理会赵仲轩。赵仲轩别无他法,回了一个礼只得悻悻走开,心里憋着一肚子难受。
罗绮见他走远了,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的不平之气也消散了一大半。可一路之上,于谦只管在前头,没有再说半句话,罗绮便乖乖地跟在后头。刚出了午门口,街道上买卖吆喝声已不绝于耳,晨光熹微,照在东西两侧的绿瓦重檐之上熠熠生辉,一派生机勃发的气象。于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罗绮会意,立刻跑过去立在马车一边,躬身施礼等待着于谦先坐进了马车,才撩起衣袍,钻了进去,却不料尚未坐定就挨了于谦一个响亮的爆头栗子,脑门上一阵生疼。“你还是三岁儿童吗?平日里读圣贤书,为了好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斗嘴是不是?不管赵大人是出于何意举荐了你,于你而言,都不是坏事,难不成你要学那些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蹉跎此生?于公于私,你不该和赵大人置气,反而应好好道声谢。”
罗绮正襟危坐在于谦下首位置,如同往常在读书习武之余听些训诲之言,有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点头不做任何细想。这次却无法叫他含糊过去,他正待开口,于谦朝他摆了摆手,“你是不是不服气,觉着我错怪你了?”
罗绮不置可否地看着别处,于谦微微摇了一下头,知他心浮气躁,脱不了少年之气,还需慢慢引导,便吩咐马夫放缓速度,掀起厚重的轿帘,说道:“你瞧瞧外头,看见了些什么?”罗绮往外看了一眼,随口就回道:“商铺林立,行人忙着采买,游人乐于吃喝。”
于谦放下帘子,语重心长地言道:“看来读万卷书也是无用,你身居在天子脚下,皇城根上,就只看见京中百姓安享太平,无忧无虑做着买卖,全忘记了坐井观天、管窥蠡测之理。普天之下,还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些倭国宵小仗着山高皇帝远,肆无忌惮劫掠虏杀,流民千里,更有饿死路边,累累白骨。你以为皇上派你去抗倭是委屈了你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不去防患于未然,等到船破舟沉,就为时晚矣。”
于谦停顿了会儿,看向罗绮,见他不再似刚才那会儿心境起伏不定,才又继续说道:“小事不做,大事难为。你一心想要加入禁卫部队,可一不是三大营中精锐,二不曾冲锋陷阵,建过功,立过业,我如何把你编制进去。即使我看中你才干,有意抬举你,恐怕到了队里,你也要受人排挤,落人口舌。”
不愧是两朝元老,一番娓娓道来说得罗绮心服口服,他确实没有思虑周全,只揪着赵仲轩的恶意不放,忘了自己原来的初心。他何不趁此机会,做出一点成绩来,不失为两全其美。
但一想到那张芙蓉带笑的脸庞,罗绮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在我面前,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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