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带回来的包裹扔给了前来迎接他的卫琳,还未等卫琳张口说话,他早已兴冲冲地跑到佛堂问候母亲。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他有一件事关终身的大事需要抛开红尘俗事的母亲点个头,然后便可以马上去找个能说会道的媒婆,趁着这个喜上加囍的好日子,到石府上门提亲了。
一想到石云岫,他的心再一次激动地狂跳起来,走路的步子也更加轻盈。临别时的泫然欲泣,离开前的匆匆一吻,都让他从战场回忆到了现在,始终在脑海里盘旋。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要不是那一个卿卿佳人,那一桩亲事约定,他可能不会去到战场,也不会有打败敌人的勇气。
而今万事俱全,他很快就能兑现诺言。如果能稍微简略些三媒六聘的步骤的话,他可以早日在洞房花烛夜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不必再煎熬上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那种滋味简直是在折损人的寿命。怪道总有那么多宋词小令问世,想来与他一般心境的痴男怨女不在少数。
而像罗老夫人这样将所有爱恨风月、男欢女爱落定为历史中的尘埃,不愿回看一眼的吃斋念佛之人,遇到儿子的终身大事,仍会难免世俗地慎重考虑、权衡过后才做出决定。屋子里香烟缭绕、光线暗淡,佛台上的滴水观音像洁白无暇,法相温柔,悲悯地微垂下眼裣,似在等待着众生悔悟前尘。炉内的三枝清香已燃烧过半,檀香味混合着陈旧、雕镂精巧的黄花梨木头的味道,着实让人有种恍惚而超脱世外的错觉。
罗绮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母亲,手里不停地捻动着佛珠,微闭着那双曾经满怀爱意地望着自己丈夫的丹凤眼,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许久未能好好看着母亲,以为她还是自己记忆深处的模样,彩绦罗衣,明眸善睐,削肩素腰,绰态风姿,彼时的他一直觉得母亲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女人。
大概在三年前,罗老夫人彻底更换了衣着和生活方式,深居简出,谢绝宾客,甚至遣散了那些买回来的仆役,只留下几个家生仆帮忙料理庭院和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自己则专心致志地呆在这个小佛堂里诵经礼佛,闭门于青灯黄卷,极少能有机会在家中其他地方看见她,即使对于罗绮的事,也很少亲自过问。
罗绮就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成为了罗家的一家之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要不是有于谦的督管,估摸着他早就过上了天高海阔任鸟飞、秦楼楚馆任君宿的浪荡生活。此时的他看着眼前这位穿着缁衣布鞋,卸去了胭脂红妆的带发修行人,不见了惊艳卓绝的外貌,却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罗绮只觉得恍如梦中,像是看到了一个人的另外一生。脸上瘦得只剩下了凸起的颧骨,原本的丹凤眼也因此显得大了许多,常年不见太阳的缘故,皮肤变得更加白皙,但没有血色,颀长的身材套在宽大的衣袍里,看起来越发的瘦长,使人产生冷淡不可亲近之感。
约在香快燃烧殆尽之际,罗老夫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某种慈祥,但看不出悲喜,她轻启唇角,“阿绮,虽说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做主,但此等愚孝,你父亲已做过一次,大可不必。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到头来,万物皆有也是一场空。凡事不应强求。”
罗绮听着类似佛家的揭语,明白母亲是因为付出过的锦思花情,到最后不过是一个人的似水流年,随着尘封的一幅画而梦醒。那是在母亲不理俗事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他偶然到了父亲的书房,那个眉间一点红的画中美人平摊在书桌上,身上已落了不少灰。
这幅画他小时候就看到过一次,印象颇深,但没有留意到原来旁边有几句题词,看笔迹可知是出自父亲之手,“秋来晓染霜林醉,赢得满衣泪。绮罗断、西风扫。年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棠梨映白杨,死生别离处,哪管为谁消瘦?”
他一眼看出这是一首为心爱人所作的藏头诗,情真意切,带着万千种不舍,唏嘘不已。他一下子想到母亲看见这幅画时颤抖的双手,满眼里的难以置信。
罗通与她举案齐眉,轩窗画眉,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夫唱妇随,一起度过了百暮千朝的绵长岁月。谁知那段露水旧情一直藏在罗通的心田,那张画像上的一抹红成了他心头永远抹不去的朱砂痣,那个名字是他处心积虑唤了一辈子的想念。
“母亲,如此说,您同意了?”罗绮避开不提父亲的事,试图让母亲转到他的事情上来。罗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你与那石家小姐怕是好事难成。以前石家就瞧不起罗家,如今罗家势单力薄,门可罗雀,更不会与你结亲了。”
罗绮急着解释道:“我现在是禁卫军了,将来定可以封侯拜将,不会比石家差。”罗老夫人仍是摇了摇头,“此等后话,无人在乎。阿绮,你若真心要娶石小姐,我不会横加阻拦,只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伤害自己,更不要怨恨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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