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祁镇复位不久,朱祁钰便以暴病而亡,其信任、宠爱的大臣均以各种罪名被处死,于谦自是首当其冲,加之石亨对他大肆报复,于第二日便以谋逆罪判处死刑,家产抄没,由于谦推荐之人及其同党皆受牵连,罗绮因着与石云岫的关系,石亨更不会放过,亦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处以死刑。

说来也巧,何夕颜虽被禁在赵府深院,然夺门之变人尽皆知,就连目不识丁的奴仆、家院这几日也偷偷将它当作闲余饭后的谈资,故当何夕颜听说于少保已被处死一事后,免不得引起一番细思,愈想心头愈加恐慌不安,忙唤紫菀务必打探出罗绮现状不可。

这次紫菀终于买通了府内常出门办事的一位小厮,打探到了罗绮的消息,倒真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何夕颜听完紫菀打听到的音信,默然不语地呆坐在窗边,似在思量着对策,紫菀不敢打扰,只是立在一旁守着。

不多时,何夕颜回头看着紫菀,神色平静地说道:“紫菀,我要回石府去,我要回去救他。”紫菀从小姐语气中淡淡的怅然和不容置疑中明白,她已是全然不顾自己安危的要将罗绮从枉死城拉回来。既然小姐已做了决定,紫菀便准备去收拾包袱,何夕颜却拉住了她的手臂,“你不用随我回去。”

“小姐……”紫菀正待要言,何夕颜朝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我好歹是石亨名义上的妹妹,他不会对我怎样。若你随我同去,他必定拿你是问,这样一来,我不仅要救罗绮,还要保你安全,反倒捉襟见肘,难以两全。”紫菀虽不赞成小姐一个人回去,但怕自己会给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不情愿的照办了。

是日正值黄昏时分,半壁天空暗淡无光,乌云密布,远处隐约有雷声隆隆。石亨在书房内整理公文,因之复辟有功,得皇上恩宠,加官进爵自不在话下。如今政敌已除,其同党余孽也下狱严惩,清除了个干净,朝中上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情不知有多么舒畅,只有一件事还令他有些心烦。

门外突有人来报,说“五小姐回来了”,石亨拿着羊毫的手顿了顿,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阴晴,听声音便知余怒未消,“叫她到书房来。”当他说这话时,何夕颜已到了书房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叩门,里面响应了一声:“进来”。来之前何夕颜一路上都在告诫自己:无论多么难堪、受辱,也要打落门牙往肚里咽,绝不能失败。

石云岫跨进门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石亨朝她望了一眼,冷哼一声,道:“这里没有你哥哥,可别乱认亲戚……”不等石亨说完,石云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了脖子:“哥哥,以前是我不懂事,还请哥哥饶恕小妹。”

石亨放下手中文案,抬起头来看着石云岫,脸上阴云密布,“你真知道自己错了?”石云岫使劲点了点头,略带着哭音,“是,我不该私自逃出府去,不该惹哥哥伤心。哥哥抚育我长大成人,让我免于饥寒,享受富贵殷实,这些已足够我感恩戴德一辈子了。”

石亨见石云岫哽咽述说,头始终不曾抬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的怒气消减了一大半,不忍再多加苛责,不由得放缓了态度,“若真心知错则改,我怎会不原谅自己妹妹。起来再说话。”

何夕颜得了这话,知石亨对自己还有几分顾念之情在,救出罗绮的筹码又增加了一半,于是继续按原定的主意行事。“哥哥对我好,我永生不会忘却,他日必将报答。但哥哥要我嫁给一个不爱之人,实难从命,除非哥哥能了却我一件心事,我便无怨无悔了。”说这话时石云岫不再低垂着头,而是紧盯着石亨,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石亨听到这番话,不必多想就猜到其中原委,她是救自己的意中人来的,但石亨表面上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沉着气问道:“哦?只要满足你一个心愿便可,那很容易,但说无妨。”

“我离家这段日子里,亏得一位少年相助,才没被恶人掳了去。听闻他如今受人牵连,被判了死刑。他为人忠孝、做事秉公办理,绝不会是作奸犯科之人,何况家中尚有高堂要侍奉,还望哥哥念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将他无罪释放了吧。”石云岫攥紧了拳头,手心里汗涔涔一片,等待着石亨的答复。

石亨摸着短髭,心中只觉好笑,石云岫竟编出这种理由来救罗绮,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的行踪尽在石亨的掌控之中,她不过是一只怎么飞都飞不出去的金丝雀而已。石亨藏起狡猾狐狸的尾巴,笑里藏着老谋深算:罗绮虽袭了父位之职,却无显赫战功,更无多少实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倒也不足为惧,若将他发配到边塞,远离京城,今后也不能与石云岫有何瓜葛,可算是个两全之策。既然她想救自己的情郎,那么我何不来个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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