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祁镇到底是坐了多年皇位之人,对于眼前这个怯懦无知的富家子弟所说的自白没有全信。他皱了一下眉头,叫他抬起头来。徐孟灿颤颤巍巍地费了半天劲才敢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轻轻摇了摇头,轻蔑地抿了抿嘴,放缓了语气,道:“这么说来,是你擅自作主把卷子名字做了调换?”

徐孟灿连声答着“是”,点头如捣蒜,再无其他言语。

朱祁镇看着他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厌烦。

这时恰好石亨体贴地提出了请求,“圣上,您歇一会儿,能否让臣来问他几句?”朱祁镇自然乐得把事情交给石亨处置,自己只需在一旁瞧着。

石亨走近徐孟灿几步,俯视着他,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

徐孟灿更加惶恐不安起来。石亨问道:“贡院考生交卷后都是密封起名字,再呈给阅卷官员,就连主考官在阅卷时也不知何人所作,除非是事后启卷时,才有可能做交换,你又是如何做到提前把两份卷子交换过来呢?”

一番话直问得徐孟灿六神无主,他只是把姑父交代的话当场说给皇上听,哪里会想得到后面还会有人对他所说的话提出质疑,一时之间急着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应答,好在他从小泡在官场中之人,懂得如何投机取巧,忙结结巴巴地回道:“是笔迹!回禀圣上,小民……小民认得那人笔迹。”

石亨听到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淡淡一笑,向朱祁镇拱手言道:“圣上,请允许贡院呈上几份考生卷子,好让徐公子当场辨认、辨认。”

朱祁镇甚觉有理,摆了摆手,就有小太监领命而去。石亨见跪在地上的徐孟灿藏在宽袍之下的一双手,此时抖成了筛子,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论,徐孟灿在考生卷子被送来之前,就招认了。

朱祁镇命人叫来了在偏殿焦急等待的徐有贞和徐润礼,两人匆匆进了殿,连官袍都来不及再整理一遍。

徐润礼见到瑟缩发抖、眼泪鼻涕纵流的儿子,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意气风发、趾高气昂,两鬓斑白的老父亲不由得红了眼眶。

石亨面色冷峻地望向了门口走进来的两人,徐有贞也看到了石亨。他们对视了一眼,虽然短暂,但最好的敌手如同朋友,一个眼神足矣。命运在此刻早已有了决定。徐有贞立刻从这眼神里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怔在了原地,似乎动弹不得,但脸上的汗如雨滴般滑落下来。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石亨找到他结盟时的情形,脑海里宛如有一艘乘风破浪的大船载着他把在彼岸经历的一幕幕看了个遍,当他看到自己功成名就之后,自己的躯体不断膨胀开来,和石亨、赵仲轩说起话来不再压低了脖子,而面对胡一禄、陆衍这样的人,他的身躯就变得更加高大了。

他不禁抖动了一下身体,不敢再往下细想。朱祁镇的叫唤声把他的过往绳索拉了回来。可朱祁镇看向他的脸色变了,眼神也变了。

徐有贞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跪在徐润礼父子俩的边上。

朱祁镇阴沉着脸,问道:“元玉,润礼,两位爱卿,可知罪啊?”

徐润礼没有一丝辩解,直接把头磕得当当响,反复着几句话,“臣有罪,臣知罪,请圣上从轻发落……”

徐有贞却只是跪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朱祁镇一拍桌子,大声道:“徐有贞,你耳朵聋了吗?朕来问你,除了考试舞弊之外,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朕?”

徐有贞忽然把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在这样一张瘦小的脸上显得极其突兀,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官袍,仰头望着朱祁镇大声喊道:“圣上,老臣是被冤枉的,老臣是被冤枉的……”朱祁镇从没见过徐有贞这副样子,不禁愣了一下。

这时从槅窗穿过中殿吹来阵阵狂风,天空也霎时变了颜色,似要有一场暴雨降临。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去关槅窗,又在殿内各处燃起了灯。在蜡烛点燃之前,殿内如同黑夜一般凝重,狂风不时地撞击门窗,想要透过缝隙钻进来,发出威胁式的咆哮声。

石亨静静地立在一旁,凝滞的目光停留在跪倒地上的三个人。

徐孟灿听着风的叫嚣声,惊恐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慢慢地挪到父亲身边。徐润礼紧拉住儿子同样冰凉的手,这或许是他自儿子学会走路后,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身体接触。徐有贞嘴巴里依旧在念念有词,但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朱祁镇从御座上稳步走下,走到徐有贞面前,问道:“徐有贞,你要说就大声一点,难道还要朕低下头来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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