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姓徐,徐不弃就是在下的名字,乃村东头徐寡妇的养子。
我娘收养我的时候还不是寡妇。据说在我两岁那年的某天,我爹上山采药,结果一去不返,生死未卜,从今后我娘就成了寡妇,独力扶养我成人。到了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邋里邋遢的老道,打从我家门前经过,我娘二话不说,直接按着我的头,让我在老道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喊了声师父,老道也爽快,替我改了名字,从徐旺变成徐不弃。自那以后,我多了位师父。
师父只在每年中秋时分前来探望我,在已经荒废的后土娘娘庙住上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会教我些东西,譬如月下吐纳,又譬如夜观星象。对于一名小男孩来说,这些东西又艰深又无用,还不如教些拳脚功夫来得实际。
“你想学?”听我这么说,老头眯起了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他将我看了又看,一再打量,正当我开始反省是不是说错话伤了师父的心之际,他点头道:“也该学点了。”
话虽这般说,到底我也未从他那里学得一招半式,只是每日拉筋抻腿,然后绕着村子跑圈,晚上则继续学习吐纳与观星。
一晃许多年过去,我……
“啪!”
头上忽然挨了一记重击,徐不弃急忙抬头望去,原来是邻居家的柳儿姑娘,年方十三,扯着小女孩特有的尖嗓子嚷嚷:“徐大哥,你在晃什么神呢?我喊你好几声了也没听见。”
“我……我……”徐不弃心想总不好说自己在追忆前半生吧,连连转移话题道:“找我什么事?又想我帮你放牛?”
柳儿摇摇头,辫子上的野花随着她的脑袋一晃一晃:“不是我,是徐大娘找你。”
“我娘?”徐不弃稀罕道。一边猜测,一边牵起两头牛往家里赶。离远便瞧见徐寡妇袖手站于栅栏门前等待,因而他不由加快脚步。
“娘,找我?”徐不弃仔细观察徐寡妇的神色,并没有从她脸上读到什么恶兆,反而隐约觉得眉宇间有几分喜气。
徐寡妇令徐不弃圈好牛后进屋,语气慎重,说有要事要与他讲。徐不弃不敢懈怠,毕竟母子相依为命多年,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神情这样语气,就连他儿时淘气连续逃学五日被发现时,亦未曾见过。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会有什么事呢?
待他进了屋,才发现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徐不弃使劲睁大眼睛,好不容易适应屋内晦暗不明的光线,却发现屋子除了母亲,还坐着本应中秋才露面的老道!
徐不弃不敢置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师……师父?是师父吗?”
老道点头:“不弃我徒,咱们又见面啦。”
一听声音,徐不弃连心中最后一丝怀疑都烟消云散了——常年被烟草蒸熏的嘶哑嗓子,可不是人人都有。他欢喜又疑惑地立马在老道身边坐下,问:“现才入伏,师父怎么就来了?今年打算教我点什么?”
老道不回答他,反而眼角余光上下打量徐不弃,道:“不弃,你今年十九了吧?”
“可不,我好些个伙伴都当爹了,我还是孤家寡人。”说起这个,徐不弃就有些埋怨老娘,不紧张他读书向学,不督促他考取功名,没什么,可连儿子娶媳妇继后香灯也从不放在心上,这可真是有点……别人十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张罗说媒相亲。和徐不弃交好的那几个,转眼媳妇都怀上了,他徐不弃还在打光棍。要说这几年没有媒人上门,是扯谎,甭管咋说,论人才、相貌,徐不弃在方圆十里有口皆碑,论身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饭吃不起,喝稠粥没问题,可老娘愣是不理,一拖拖到今天。
“不急,”老道慢条斯理:“大丈夫何患无妻,做大事要紧。”
“大事?”徐不弃奇了,有什么大事能落到他头上?
“村里头一等大事是通过乡试,其次是置地,第三是买牛……”他在老道跟前,掰指头桩桩件件算起来,老道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谁跟你说这些?叫你回来,是让你收拾好行囊,咱们明早鸡鸣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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