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之内,梁人风雅,青平镇虽处偏远,仍见百姓尚美之风。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男子佩玉叮当,锦衣添彩,举手投足儒雅有致,女子梳翠鬟拂云髻,青丝半挽,腰若素约,绫罗华丽勾勒出婀娜娇柔的身段,堪引一众目光。

驱车徐徐驶进城心主道,红墙上繁盛的樱花枝头洁白若雪,沿路多见马队绵长的塞外商贾,两面商铺门庭大开,糕点、首饰、字画、胭脂、茶叶、酒水、丝绸、金银器皿……应有尽有。

转过两道巷口,车马停在一家雅致的客栈前,门旁一位妇人翘首等候多时,慌慌忙迎上去,招呼一声:“谢公子。”不由分说便往车厢内打量,正对上林雨墨温存浅笑的容颜:“莫娘。”

分离不过一夜,经历过生死关头,竟是恍如隔世,莫娘一刹那百感交集,拭着眼角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谢公子照料,雨墨儿眼睛不便,有劳你费心了。”

谢鸢道:“在下义不容辞。”

一番离奇的灾厄,幸好有惊无险,莫娘心底无比欣慰,将林雨墨搀下车,硕歆喜滋滋托着鱼篓邀功,不料遭到呵斥:“死丫头,一大早跑得不见人影,还以为你给山匪掳了去!”

硕歆厚脸皮惯了,嬉笑道:“莫娘,我和小姐都不见了,你害怕没有?”

“还敢贫嘴!”莫娘作势要打:“你说我怕不怕?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你又是莽莽撞撞的性子,不加约束些,天都能给你捅个窟窿……”

硕歆掏掏耳朵:“得,你那些话都留着吧,唠叨一夜,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没趣,我去找墨白哥哥玩儿。”

她逃也似地跑开,莫娘苦笑:“歆丫头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当初为救你,单枪匹马就敢往中原人的巢穴里闯,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结果一点准备没有就开始逃命。昨日她……算了,不说了,越想越生气。”

有客栈小厮牵走马匹,几人走进大厅,迎面堂梯上施施然迈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见其轩昂挺拔如新月秋竹,卓雅之躯若璞玉琢就,几似揽尽光华,满室生辉。

硕歆抱篓凑上去:“墨白哥哥,快看我抓的鱼肥不肥,等下你烤给我吃。”

少年摸摸鼻子,想到昨晚带回来的獐子腿,面上七分赞许、两分羞赧,还有一分无奈,只点了点头。

硕歆拉过他介绍:“小姐,谢鸢哥哥,他就是墨白,是他救了我们,不然我和莫娘就见不到你们了。”

莫娘亦笑道:“昨日情况危急,幸亏有这位墨白公子仗义相助。”

回想起昨日那凌空一剑宛如天外飞来,于险厄关头洞穿黑面匪首的胸膛,莫娘到此时仍感惊佩。不光武艺超群,这小后生临敌时的冷静果敢连她也自叹不如,以势如破竹之姿击溃百余名恶匪,见血封喉的手法已堪臻境,更难得其人恭谦有礼,含而不露,果然是一等一的少年英才。

林雨墨欠身施礼,语态平静端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墨白暗自一个激灵,忙去扶她:“姑娘不必客气,此乃我分内之事,何敢当此。”

林雨墨没有多言,莫娘和硕歆却满头雾水:“分内之事?”

熟料墨白朝谢鸢兜头揖道:“公子。”

“……”莫娘二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点摸不到东西南北:“谢公子……你们认识?”

少年这一礼揖得太过突兀,莫娘压根不曾想过他们会有瓜葛。毕竟谢鸢、墨白皆是途中不期而遇,这二人若相识未免过于巧合。

墨白问过安,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三公子外出游历,每月皆有书信同府中往来。因家中老爷、夫人年岁渐长,思心愈切,特命我来寻公子回府一聚。”

莫娘心有疑窦,这对主仆多年不见,初次相逢未免表现得过于平静。但总归受人家大恩,不好当面质询,试探道:“这么说你也是谢族之人?莫非得谢公子授意,故而对我们施以援手?”

“晚辈此前不曾与公子相逢。”墨白有点发虚,若是认下便解释不通林雨墨何以整夜未归,他不动声色打量一眼,见林雨墨似乎没有戳穿的打算,续道:“有缘救下夫人二位本是误打误撞,晚辈曾与公子信中商定于栈阳道附近碰面,来时得知山里有大批强匪,恐公子有失,所以……”

硕歆娇笑打断他:“然后你去寻他,正好碰上我们?”

“不错。”

他这样说倒也过得去,莫娘道:“那你说分内之事……”

墨白见公子只含笑看戏,并不打算帮腔,硬着头皮道:“公子与你们一同进来,我以为你们结伴而行。夫人护我家公子周全,晚辈投桃报李本是应当。”

这般解释已是勉强,少年的脸色开始不自然,莫娘欲言又止,硕歆道:“好啦,莫娘,人家救了我们,你不要老是问东问西的。我都饿了,先用过饭再说嘛。”

“是是是,瞧我这糊涂劲,都坐吧。”

略点几样客栈的拿手小菜,四人依次落座,墨白很自觉地杵在谢鸢身后,这举动让莫娘多少有些为难,谢鸢看在眼里,随即吩咐道:“你也坐吧,不必拘礼。”

一件寻常小事让人看出闻名天下的谢族门风严而不迂,硕歆抖了抖脚下的鱼篓,委屈兮兮:“我的鱼怎么办?”

莫娘敲她脑门:“馋嘴丫头,就知道吃,我让厨房给你烧了如何?”

硕歆不满,瘪着嘴不吭声,墨白道:“其实,烤的话也挺快……”

莫娘笑道:“别惯她这毛病,哪有一再麻烦公子的道理。”

墨白挠挠头:“夫人还是别叫我公子了,晚辈早年跟在三公子身边伴读,你唤我墨白就好。”

伴读书童?武功居然这么高?莫娘感觉脑袋不够用,大门大户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

硕歆甜笑道:“墨白哥哥,你好呆哦,你的剑法这么高明,跟谁学来的?”

“我自幼习武,公子离家后,又拜入曲阳宫潜心修习几年。”

莫娘道:“曲阳教派以剑术著称,算得上中原数一数二的名门。”

“夫人听说过曲阳宫?”

莫娘点头笑道:“略有耳闻。”

菜品送上桌,跑堂小厮殷勤询道:“几位客官可需要酒水?小店有窖藏的女儿红、竹叶青、桃花酿,还有招牌特色仙人醉,入口绵香醇厚,回味无穷。”

谢鸢淡淡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谈笑中莫娘招呼几人动筷,林雨墨于膳食向来不挑,吃得也甚少,莫娘和硕歆逐次往她碗里添菜,墨白瞟上几眼,看得莫名其妙,眸底不时流露出古怪。

他的莫名其妙来源于林雨墨不去拆穿那些谎话,莫娘很自然误会了,解释道:“小姐眼睛不好,打小落下的病根。”

墨白赶忙收回目光:“抱歉,晚辈失礼了。”

不多时,客栈门前聚拢三五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女子,端看房中两名男子新奇的面孔。

但见一人温文尔雅、清贵难言,一人唇红齿白、俊朗非凡。不同的气质却同样超凡脱俗,人中麟凤,少女们目色含羞,以帕掩唇娇声笑语不断,相互交头接耳推搡着,大有壮胆、怂恿之意。

硕歆正低头扒饭,挑起莹亮的眸子来回直转,终于忍不住,咬箸嘿嘿笑道:“这下可好,头一回领略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场面。谢鸢哥哥,你们俩千万别去街上溜达,免得祸害一帮怀春少女。”

莫娘啼笑皆非:“臭丫头胡说什么,不成体统。”

谢鸢笑笑不语,墨白沉吟片刻,抽出篓内一根竹筷“哧”地甩出去。

竹筷飞若流光,携带疾劲的风头掠过一名女子鼻尖,激起一片片惊呼,瞬间钉入实木造就的门框,只外露三寸嵌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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