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教室旁边的一处高台上,据说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庙,老旧但挺森严。老师们的办公桌和座椅也是五花八门,校长是最特殊的,坐的是一把汤潮以前没见过的太师椅,铺着很旧的黄色坐垫,不知道是不是原来庙里的。办公室的门前粗大的老槐树上还吊着口大钟,可汤潮在学校期间并没有听到过敲钟声,学生们上下课的指令是靠教导处主任手摇的铜铃来传达的。教导处主任还兼职教汤潮他们美术课和体育课,校长则兼教高年级的算术。

汤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了自己的学生生涯。每天到学校还是七八里远的路,要走往返。中间的山路,虽不算非常偏僻,但即使是大白天也看不见几个行人。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汤潮会和父母一起出发,过了山路,快到公社所在地再分手。而放学时间比较早,常常需要自己独自一个人往家走。走在没人的山路上,路旁的小树林在风中摇动,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加上风吹过的声响,很有些吓人。山路弯弯,周围是是远近高低的群山。少年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无助地向前移动着双腿。好在和房东家的大黄狗混熟了后,经常会在汤潮放学回来时,跑到山路上去接汤潮。如果遇到大雨或大雪天,就没办法上学了。大雨会让家门口路边的小溪漫过沟底的土路,变成湍急的山洪,路上要过的河的河水也会涨很多,漫过平时过河踩的大石块,大人过河也要拄着棍子以免被河水冲倒而发生危险;大雪则可以没过大人的膝盖,小孩子的大腿,如果不小心掉到路边小土沟里,则会没过孩子的脖子,甚至是头顶。

在学校里,除了医疗队为数不多的、年龄相仿的子弟外,当然还会结识新的当地小伙伴。这些朴实的伙伴表达友谊的方式,有可能是书包里几只秋天的果实、一把冬天的炒黄豆、半块煮红薯、一只用火盆烤得黑乎乎的土豆。这些食物对当时的孩子们来说,包括从城里来的汤潮都足够香甜。而这种友情也留在存心里好多年。在放学后玩耍中,汤潮跟着当地的小伙伴们学会了在河里抓鱼、喇蛄,在河边草地里抓田鸡,在山坡上抓蝈蝈,烧蚂蚱、洋辣子、柞蚕或秋天的蚕茧,秋天在地里挖田鼠和豆鼠子(窝里有好多粮食)。伙伴们之间分享着彼此的劳动成果,分享着山乡里淳朴的少年情谊。而这种情谊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仍是令人动情的。除了这些可以在一起玩的男同学,山村的女同学也给汤潮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些女孩儿,放学后可以管着弟弟、妹妹,可以帮父母干活,在课堂上却老实得出奇,很多都不敢回答问题。有个叫“文静”的女同学,回答老师提问时,声音真的很“蚊”静。有一次在操场开大会时,一位女同学因为不敢和老师报告去厕所而尿了裤子。

城里来的这些孩子在同学当中还是很有些威望的,因为他们知道好多当地孩子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因为家里的大人,身处江湖之远,仍忧国家的政治大事。汤潮是这些孩子中的佼佼者,可以回答老师的所有问题,从不怕考试,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也是当地孩子崇拜的对象。

经过不断努力争取城里各相关部门和当地各方面的支援,加上医疗队全体人员轮流参与各种建筑劳动(包括像采石这样的危险劳动),医疗队成员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好转。用了将近两年时间,医疗队在当地一个叫梨树沟的相对平缓宽阔的山沟里盖起了新医院,并且在旁边依山盖起了八排家属宿舍,结束了医疗队人员家庭散落在各个山沟里农户家的艰苦寂寥的、又极不方便的生活。

医疗队搬进了新盖的医院,队员和家属们搬进了新的家属宿舍,搬家用的当然是队里的两辆军用卡车,各家排着队,身体较强壮的人员充当临时的义务搬运工。

虽然依然还是需要到井沿去挑水,虽然还是要到室外去上厕所,但终于不用住在老百姓家里,有了自己独立的家了,生活上方便了很多,对医疗队的大人小孩都是一件大事。房子是石砌的,水泥瓦盖顶(不是当地瓦房用的那种土窑烧制的青瓦),比寄宿老百姓的草房要高档许多。室内虽然依然是泥土地面,依然是火炕,但炕上糊了漂亮的炕纸,土墙上糊了壁纸,还糊了天棚,而不是像当地老百姓家那样土炕上直接铺着炕席,裸露的土墙,房梁和椽子也都裸露着的棚顶,因此看上去整洁漂亮得多。窗户是玻璃窗,只是单层,但也不是本地多数民房那样上半部分糊的窗户纸,因此室内要明亮得多。供电是使用医院自己的变电所,晚上灯光也变得明亮起来,不再忽明忽暗的。许多人家里两年没有使用的台灯也终于有了用处,个别的还添置了新的台式收音机。厕所是红砖砌的公共厕所,坏天气也不用再顶着雨雪,比百姓家的简陋的露天茅房不知要好多少倍,比学校里的土坯厕所也要好得多。大家搬进家属宿舍的时候,是显得非常喜庆的,这里也立即成为当地除了公社所在地之外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远离城市的医疗队,虽然依然坚持每周的政治学习,还是很大程度上脱离了那场政治风暴,相比原来的医院,这里的气氛平静了许多。家属宿舍的各家面积都是一样的,一灶一房两间,共有五十户,干群一致。这些医护人员,大多是在原单位的政治运动中被运动的对象,被下放的共同的遭遇,也就没有什么造反派、保皇派的争斗,让医疗队的同事间、邻里间关系绝大多数都很融洽,有事都能相互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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