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你还记得那年在鲁家庄的恶斗吗?我这张脸承蒙你的赏赐,毁成了这个样子,全身侵毒,连我的双腿也瘫了。要不是水月寺子靖师父配的蛇酒,我的腿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你抬头看看这个人。”

老寨主指着鲁守业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仇人之子,浊浪五友老大水鹰子鲁寻风的儿子,他身旁的那个丫头是鲁寻风的孙女,你都杀了吧。要是不够,还有我这做哥哥的孤老头子加上我的儿子,这满寨子的大人和孩子任你宰割。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后代想想,他们招谁惹谁了?杀人越货跟孩子们有什么关系,怨怨相报何时了啊?”

老人看他未说话,便语重心长地接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浊浪五友也好,浊浪五贼也罢,不论怎么叫法,他们都是犯了万劫不赦之罪。但是也有个主次之分,寻风身为结义大哥,是领头之人,死有余辜,不管是谁杀的,他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且还搭上了妻子和满庄子的仆人。老二白可长实为协从,罪不当死,他的父母也受他连累被杀,而且他已是苟延残喘只剩半条命了,还望欧阳英雄你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吧。”

欧阳琢玉从地上爬将起来,擦去嘴角的鲜血,想了想应道:“我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必报,老哥哥你对我有治愈之德,小姑娘对我们尤其是对愤儿有救命之恩,我是感恩戴德,没齿难忘。下一代的恩怨我可以不再计较,一笔勾销。可这白可长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不杀此人我死不瞑目。”

那瘫卧的白可长可能是毒瘾发作正打着哆嗦,他冲鲁寻波颤声说:“鲁大哥不必为我费心了,他就是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是罪有应得。我只是愧对我的爹娘和乡亲们,不是我闯的祸,怎么能殃及他们呢?我早就想一死了之,可就是下不了决心,下不去手啊。所以我才自暴自弃,在沙州染上了这芙蓉毒瘾,不能自拔。‘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他苦笑着喘了口气,痛恨不已地接着说,“但我有一件事如梗在喉,不能带到阴间去。那就是为什么那次孟门劫财出手如此绝情呢?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不是被毁了几个兄弟,怎么能杀红了眼?但终归是我们劫货在先,怨不得别人。之所以毁尸灭迹,不留余地,都是因为那封信。”

欧阳琢玉莫名地问:“什么信?”

“就是你妹夫捎带的那封信。我和大哥鲁寻风拆开回鹘人的那封信一看,内容是用回鹘文写的,信虽然烧了,可字字都印在我心里。‘吾妹懿鉴,顷诵华笺,具悉一切。奉诵钧谕,向往尤深。台函奉读多日,未即修复,万望海涵。兄孤卧漠北,遥视中原,天子羁縻,唯有庆祺。新收复凉州、北庭、龟兹,疏通商路东西,正值兵精气盛之际……’这信是回鹘保义单于写给他义妹郭贵妃郭念云的。你们可知这郭贵妃是何许人也?嗨,这妇人可了不得,她的爷爷是曾两度再造唐室的汾阳王郭子仪,他父亲是打金枝的驸马郭暧,母亲是代宗的女儿升平公主,她是顺宗的表妹,宪宗的敵妻郭贵妃,穆宗李恒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信的前面部分道是平常的恭慰之词,往下读却越来越使人惊悚,先提到导致惠昭太子李宁的暴死,三皇子李恒与二皇子李恽的夺位之争全系郭氏一手所为。在信中单于许诺一旦支持李恽的宦官吐突承璀发难,回鹘将发兵勤王,还特意提到上次让人带给贵妃的毒药,土狼心。我俩一商量这是把天捅破了,要是被贵妃和单于知道事情败露,还不得赶尽杀绝呀,所以我俩就此封嘴,谁也没对第三个人说出实情。可不曾想那回鹘高官拼了命,可能也知道此信被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迫于相逼才痛下杀手。至于他的娘子和孩子,也是出于怕走漏消息才出此卑劣之举,我这半辈子总是做恶梦,梦见她抱着孩子来索命,我罪该万死呀。”他说到这里顿足捶胸,悔恨交加。

老寨主也为之动容道:“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乃是主凶的兄长,对他有教导失职之责;我也算是可长的义兄,也有引导无方的过失,我愿断去左臂,来换取他的一条贱命。”

话到掌到,化掌为刀,飞血四溅,一只臂膀齐齐刷刷地被削落。守业、守国急忙上前相扶,维政大师僧袍一扬点中老人的大穴,止住了汩汩的血流。

那边欧阳琢玉狞笑道:“莫再施苦肉计了,区区一条胳膊就能平复这血海深仇吗?”他抬起掌来大力拍去,这一掌下去白可长可就魂飞魄散了。

就在此时,维谅禅师横出一掌,虽相距数丈,但威力笼盖四野,光芒绽放。西域人只感到大山般的真气迎面压来,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如果和尚再加些力道,他就会被挤为肉饼。

“善哉,师侄,得饶人处且饶人。”维谅禅师将须弥山掌收手回撤,欧阳琢玉被重重地摔于当场,一口鲜血喷射出来,血染白袍。

“文王泽及枯骨,高柴方长不折。孟子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人皆有佛性,若弃恶从善,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施主你就没有慈悲之心吗?何必这般执迷不悟呢。”望着瘫软在地的西域人,维政大师还在开导规劝。

哪曾想从他身后抖身形窜出一人,高举锡杖搂头向欧阳琢玉砸去,来势汹汹地大喊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突如其来的一击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各个被惊得呆若木鸡,只有大师洪亮之声在大厅内回响,“行鉴,不可滥杀。”

可也是晚了,于事无补。“砰”的闷响,那是金属和躯体的碰撞之声。

倒在琢玉怀里的是二爷白可长,他用自己的后背替西域人接了和尚的致命一击,鲜血如注地从他的七窍涌出。

维政和尚俯身诊脉后摇了摇头说:“阿弥陀佛,怕是不行了。要是泰山灵岩寺的方山师侄在,或许还有办法,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施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时的钓鱼郎已是气若游丝了,坦然地笑了笑说道:“这样解脱了最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刀刃嗜血魔从心生,欠人家的终是要还的,这回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走啦。”

他又吐出了口血,微笑着抬手指向大厅的正门说:“大哥和大嫂他们来接我了,后面还有我爹娘,还有这么多的乡亲们。”

他就这么举着手僵直了,大师用手抹下了他的眼睑,痛心地叹了口气,起身肃立默念经文。

白二爷白可长为赎罪舍身赴死了,在场的众英雄无不长嘘短叹。

欧阳琢玉抱着白可长的尸身也是老泪纵横,仰天大吼道:“这是为什么呀?这是谁的错呀?”没有人能告诉他,也没有人能讲得清楚。

他擦去了热泪恳切地向老寨主请求道:“老哥哥,我还可不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请借用一方贵宝地,把他炼成骨灰,我带他回朔方老家去,和他的父母合葬在一起行吗?”

绑着臂膀的鲁寻波那含泪的双眼看着他回答道:“我们都是伤心人,大家的亲人都死得那么的悲惨,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怨谁?你尽管为他料理后事吧。而且只要你这样认为,我永远都是你的老哥哥。”

一声长叹,西域人抱起白可长,带着徒弟和儿子风一般地疾驰而去。望着他们的背影,老寨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石化了似的。

映照在湖面上的余晖格外美丽动人,把义方的小脸也反射得红彤彤的。

事情快过去一个多月了,人们都说时间是抚平心灵创伤最好的灵丹妙药,也许吧。

那边德儿和逍遥、浣儿正在练功,不远处的励儿不知什么时候爱上了钓鱼,不声不响地蹲在窝子边眼望湖面静候着。

义方两只手拍着湖边的大石,“哈、哈”地揣摩着劈空掌的手法。

“义方吹个曲子呗!太沉闷了。”那边的逍遥看似练累了,停下来向义方嚷着。

逍遥姐的话对于义方什么时候都是言听计从的,他抽出紫玉笛子吹了起来,可那边钓鱼的励儿已气得一甩鱼线,躺倒在草地上索性不钓啦。

《梅花三弄》的曲子悠悠地从笛管中飘逸而出,回响在蓝天碧水之间。

浣儿不觉沉浸在这美妙的曲调中了,她充满遐想地问逍遥:“姐姐,你听这《梅花三弄》里的朵朵梅花正在枝头竞相绽放呢。”

逍遥却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我倒是听它像只老鹰在天空中飞翔。”

这江南如诗如画的风光,使人暂时忘却了世上的一切烦恼和忧伤。令人魂牵梦绕的不光是这静静的山,这悠悠的云,这袅袅的炊烟,还有这茫茫的太湖,更有那十方的英雄豪杰和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交织在里面。

仰望天空的德儿忽然想起皇甫松《梦江南》的词句来,心情陶醉地低诵道:“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一群南飞的大雁啼鸣着从云端掠过,它们排成人字长列,交替扇动着翅膀,不畏路遥艰险勇往向前,希望那向往的前方将会是光明和幸福的彼岸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部《我行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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