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正房是我跟着公子和周妈妈,身后带着两个婆子。守在台阶上的鹊儿一见我们就笑着打起帘子,朝里笑道:“公子来了。”
夫人正在看账本,伸手拉着公子,细细打量一番,笑道:“今日气色好多了。听你周妈妈说,早上胃口还不错?”
“粥还好。银耳羹做的太甜了。”公子对着夫人,倒没有那么老气横秋的样子。
夫人笑着摩挲他的脸,又叫摆饭。底下丫头们应着,不一时就将食盒送进来。夫人身边的珍珠姐姐布著完毕,便请夫人公子入座。
我算是公子身边最近的丫鬟,按规矩是该我布菜;可我才来,并不知道如何行事,便站到周妈妈身后。珍珠看见我,轻声道:“你来给公子布菜,我侍候夫人。你跟着我。”
这算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也走上前去。珍珠给夫人夹什么,我就有样学样给公子什么。可公子吃饭不大积极,不一会碗里就堆了起来。
公子皱眉看我,但当着夫人的面,又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并不开口。我小声道:“公子还要长身体呢。”
这大约是提醒了公子之前我说他还比我矮些的话。果然公子气鼓鼓扒着饭,把我布的菜都吃了。
这一赌气不要紧,回去公子就皱着脸要周妈妈煮消食的汤来。周妈妈忍笑出来,说:“今日公子竟然吃了这么些东西!从前夫人日日为这个发愁,从此可倒好了。冬香,你是使了什么法子?”
我小声道:“我同公子说,多吃点东西才能长身体。”
周妈妈愣了一下,掩口笑道:“怪不得......不过女孩儿长身体是要比男孩儿早些,公子要过些日子才蹿个头呢。我瞧着公子长手长腿,同主君是一样,将来要比主君还高些也说不定。”她说着吩咐个婆子去厨房传话了。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对尚未见面的主君有了个朦朦胧胧的印象。
公子午间小睡的时候是不要我们侍候的,因此草草吃了饭后,周妈妈就带着我到后院里认人,也方便日后传话取物。这个时候后院是最闲散的,不多时我就吃着宋娘子从厨房里端出来的一碟子白糖糕,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听她们说闲话。
正当我听管茶水的葛大娘絮絮说她邻居家寡妇如何靠着算命先生找到丢失三日的下蛋母鸡时,周妈妈转了一圈回来领我了。
“好啦,公子也该醒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宋娘子笑道:“你去你的,把冬香留下来陪我们说话。这个丫头讨人喜欢。”说着捏捏我的耳朵。我被捏得怪痒的,笑着往她怀里躲。
葛大娘也笑道:“是啊,听我说完再去。我这还有个稀奇故事呢。”
周妈妈牵着我起来,笑道:“明儿来了再说。公子若醒了要人,我们都不在,这像什么话!”
我于是和葛大娘说好明日再来。嘴里白糖糕的甜味还在,我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周妈妈忍俊不禁:“你这小丫头,倒招人喜欢。往后日子长着呢,还怕听不完她们一肚子的故事?”
我说:“在家时,我也常去村头听婶子大娘们说话。”
“你这样爱听故事,下回府里唱戏请女先儿,你一定喜欢。”周妈妈说着话带我回了院子。小丫头走上来说:“公子才起身,正在书房。”
周妈妈给我个眼色,我便轻轻打起帘子进书房,预备伺候笔墨。
公子还像早上那样在写字,只是才醒,脸上难免带点热红睡痕,眼睛也亮亮的。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一见就讨人喜欢的小男孩。
我见砚台上墨干了,走上去替他研墨。在家时我也常给爹爹帮忙,因此动作轻匀,没惹公子侧目。
公子的眼睛其实细看也不和夫人一样。夫人那双横波妙目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公子却天生眼含疏离冷冽,是个十分难伺候的小孩。
许是我盯得久了,公子轻嗽一声,脸颊红红:“你瞧什么?”
我把视线移到他身后墙上:“在瞧画。这画真好。”
公子没说话,耳朵却有点红。过一会才说:“那是我去岁画的。”
“果真么?”这倒真令我惊讶了。“公子去岁就能画这样好的画?公子若不说,我只当出自哪位名士大家之手呢。公子真是厉害呀。”
公子被我这样夸了一通,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又不肯表现出来,把脸绷着,说:“画得不好。”
我笑道:“那想必公子如今画得更好,故而瞧不上从前的。”
公子“嗯”了一声,也回头去看那画。他见我神情不似作伪,便道:“一会叫人取下来给你吧。我再画别的。现在就画。”
我福身谢赏,见他兴致上来,就按着他说的找雪浪纸出来,镇纸压好,又把桌上的书收起来。
“公子要画什么?”我问。公子站着出神,却正对着关紧的窗。
“就早上那支梅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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