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在屋内四角各点上一盘扶木之花所制的引魂香。
当初她花大价钱买下这宅院,与其说买宅院,倒不如说一千两白花花的纹银只买了湖心这株缠绕千年的扶木。
扶木本是神树,长于东荒大海之中,日出之源,也是连通三界的大门。远古时期,太阳女神羲和大神育有十子,均宿于巨树枝条底下,轮司日职,照耀大地。然十子顽劣,齐齐出动,十日当空,给万物生灵带来了倾覆性的毁灭。是时,巫神大羿张弓搭箭,击射九日,挽救万灵。
传说大羿便是站在扶木上射日,将其踩断,三界联络的大门因此闭塞。
近来么,最后听到关于扶木神树的传说,大抵是千年前冥界太子往东荒走了一遭,折了几条小枝插在冥界黑土里,至于长没长成,便没下文了;至于人间这一株,前尘因缘半点没听说过,寂悄悄窜到这般高大,倒教凤娘踩狗屎运捡了个大便宜。
这扶木不晓得是越发没落了,还是移植阳世水土不服的缘故,莫说古时那般大神通了,灵性皆散,唯独花里还包蕴着些微古祖的灵脉。
熏烟袅袅升腾,很快隐去了屋子四下的布置。
泼墨般的颜色无边无际蔓延开去,一条窄窄的浮道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浓浓雾色里。凤娘手执提灯,走在前面照路。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隐约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从虚无之中传来:“……哎,一生一世只忠一人,莫说人世间,天地万灵当中这样一颗纯粹的情魄可谓凤毛麟角。放心吧,路上我会多多关照你的。”
又听一个声音气急败坏道:“你再这样胡作非为,休怪我先不关照你。守册上面怎么规定的,你给我仔细读一遍!你往哪翻,翻过头了!”
两盏腥红的灯笼渐渐破开墨色显现出来,沉重的铁牢大门前不见戍卫的官差,却有两个黑色身影立在灯笼下争执。
凤娘含笑迎上去:“区区阳世一魂,怎还烦劳嫪泽大人亲自来。”
黑袍裹体的男子回头一瞟,白戚戚的俊脸也咧开了笑:“哟,这不是凤老板嘛,百年不见,如今又在哪里发财啊!”
“做些小活小计谋日子罢了,可比不得嫪大人高迁。”凤娘客套一番才切入正题:“今日妾身接的一笔单子,还需请嫪大人行个方便。”
“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凤老板太客气了。”鬼差嫪泽挥挥手,“去吧去吧!”
凤娘将提灯递给魏流央,目送另一名黑袍鬼差领着她消失在阴森森的窄道,才回神问嫪泽:“这位却是面生得很,许是新来的?我可听说嫪大人不带新人啊!”
“有什么法子。”嫪泽靠着铁槛长吁短叹:“谁叫她老子是我头呢?这会她老子卸任,我不带谁带?唉,这家伙从前养在不归岛真真是把脑子养傻了,脑袋瓜里头天天冒些不着实际的荒唐念头,许是哪天叫恶鬼罔妖骗去吃了也可能。”
“那便是辛苦嫪大人了。”凤娘话锋一转,“却不知这魏亡人冥世福祉如何?”
嫪泽摸着下巴想了又想,“四十年火狱刑,唔,下一世也是坎坷得很。怎么,凤老板对这一单感兴趣?”
“妾身接的恰是这一单。”凤娘微微叹了口气,才道:“六十年阳寿换他火狱之刑,且烦请嫪大人寻个好去处与他如何?”
“唔,听起来这笔买卖毫无赚头啊!”嫪泽搔搔头皮,又道:“不过咱们好歹也算老相识了,算卖你个人情罢。”
凤娘眼眉笑意染得更深。“果然与嫪大人做生意,一如既往地愉悦啊!”
牢狱深处宛如一条巨蟒大张的血盆大口,黝森森伸手不见五指。魏流央手执提灯才稍稍照明去路。尽头是一间幽暗潮湿的石室。
她将提灯放到一旁地上,明亮的灯光驱走黑暗,映出背靠墙根席地而坐的老人。她张了张嘴,“爹爹”还没出口,已是泪如雨下。
自两年前魏相锒铛入狱,她再也没见过他。两年,不算长的两年,生生将他半头霜发染得斑白如雪、将他额角眉梢削砍出一道道纵横的沟壑,那双慈祥睿智的清朗眼睛,早被潮气搅得浑浊不堪。
两年,比二十年二百年还漫长的两年呵!
魏相似是听到异动,缓缓看过来,望过她面颊的目光微微一诧,顿住。
“央儿,是你?”他哑哑笑了:“爹爹还道再也见不到你,上天待我魏某人还是不薄啊!”
“爹爹,是央儿。”她边笑边哭,“央儿也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你过来。”魏相招手揽她到跟前,擦干她面颊的泪痕,“都是大人了,还怎如儿时那般哭鼻子,也不害臊。咱们老魏家的人,可不兴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你娘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料你,给你寻户好婆家,唉,爹爹对你不住,可还怎有脸去见你娘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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