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蘼途花凋谢得飞快。
这是长桑蘼途花开得最短的一季,最后一桠花瓣也被风折下的时候,宫里颁下讣旨,天下大哀,举国缟素!
保了东泽国近二十载安泰繁荣的摄政王旧疾复发,不治身亡。
他是东泽的传奇,自十五岁起驰骋沙场威慑千军万马,中过最毒的暗镖、扛过刀林箭雨、撑过最嗜血绝望的黑暗,结果一把尖刀在他密布的创痕上捅了一道口子,就要了他的命。
老话怎么说,大江大浪走过,偏生阴沟里翻船。
据说那捅刀的魏氏罪女理应拖出尸体千刀万剐的,可麒王临终的遗嘱,是将她同自己和墓,以麒王正妃之礼厚葬。
生不同眠,死同穴。
这位摄政王生前行事风格就很是诡奇难测,死后还留下这么一道难题,满朝文武大臣争执不休,最后孝心可彰的少年皇帝悲痛欲绝盖下大印:诏!
麒王的丧事以国葬之礼举行,国庙长鸣悲钟,无极宗大摆道场,由宗主长阙亲持往生极乐。发丧日,悼帜哀灯组成的路祭像雪一般落到天边,大道两旁人海泱泱皆着缟素,跪哭不止,皇帝亲自扶灵,率皇族宗亲和满朝文武一路送到皇陵。
落棺定盖,史官也开始着手编撰他辉煌传奇的短暂一生。
那本该千刀万剐的魏氏,也跟着风风光光一道葬入皇陵。
摄政王落棺的第二日,麒王妃连同小世子双双失踪。
皇帝大急,派出身边最得力的御林卫行侦,扬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这数千的人马不分昼夜搜寻,快马的足迹遍布州东六国,密探更是渗透四方大地,然半年过去,仍是寥寥无果。
渐渐,谣言四起,各执一说,经万千张嘴口口一传,演说版本个个扑朔迷离、神鬼莫辨。最后府衙收押了格外起劲的几个说书人,宫里又颁下警示令来,才遏制住愈演愈烈的讹火。
主宰了东泽十余载的神话,落幕竟这般寥落。
那都是后话了,此时凤娘摆了藤椅躺在湖水边晒太阳,脚下一只雪白的猫懒洋洋蜷成一团,碧绿的眼珠子半睁半眯。
这猫是桃莘姑娘留下的,魏流央死后,王府解除了她的身契,赠予黄金百两。这笔钱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魏流央托付凤娘的事情,似乎闾丘胤都替她安排了妥当。
桃莘是六年前魏流央从街头捡回去的,那时她不过十一二岁,跟着北方来的难民涌入长桑,在街头跟恶狗抢食一只肉包子差点被咬断手肘。她的故乡在遥远的北地,这长桑城没有了魏流央,也没有了她需要停驻的理由。
她雇马车准备离开城里,马车驶过竹里巷,她想了想,抱起猫敲开了浮生阁的大门。
“这猫是前几年相爷送给夫人解闷的,如今夫人走了,它留在王府里也没意义。可我舟车劳顿地赶路,带着它也不方便,也只想到请凤掌柜照顾。”桃莘取了一袋金叶子递上:“它嘴刁,烦请凤掌柜多多照顾。”
凤娘接过猫,拒辞了她递上的钱袋。“这猫我会照顾,往后是一段未知的旅程,多些银子傍身不是坏事。若姑娘他日有何不便,浮生阁的大门随时敞开。祝姑娘一路顺风。”
这猫在浮生阁养了一个月,被啾啾养得又肥了一圈,整日趴在墙头晒太阳,除了吃饭,谁也叫不下来。
凤娘端了食盘去唤她,还没走近几步,它跟见鬼似的“喵呜”一嗓子摔下墙头跑了。
雪白的六尾狐狸从墙外一跃而入,落地化作人身,恶狠狠盯着她:“你竟然言而无信!”
早有耳闻涂山狐族的九尾娘娘极其宠爱这小孙女,任她三番四次逃离涂山擅往人世,三番四次抓回涂山,却一次也没重罚。想来同魏流央一般都是被宠坏了的秉性。
凤娘将食盘放到地上,却怎么也诱不来白猫吃饭,叹了口气望向她:“那王妃认为呢,你抹去关乎她的记忆,溺死她李代桃僵,便算什么?你爱他,这也没法,情情爱爱最不讲理,更别指望一个宠坏了的人懂进退取舍。可你确确真真害苦了她三世,难道还要纠缠到第四生去?”
“可你不该告知他!”她咬牙道:“害得他、害得他……”
“害得他丧命,是不是?这倒冤枉了我,是他紧追不放,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你也救不了他是不是?救死人都别去救求死的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凤娘斜睨妜甄煞白依旧绝色媚惑的脸,口气很冷淡:“他都选择跳出这一世纠葛,你又何苦执迷不醒。实在放不下,追着转生去就是了,如今拔除了障碍,你方便得很。”
“我找不到他。”这狐族女子眉目褪去傲气,唇止不住战栗,压着哭腔喊道:“他们说他跳了忘川……你入得忘川是不是?求你,我要寻到他,什么代价都可以……”
“那约莫是没得救啦!”凤娘摇头,“便是得幸捞回一缕残魂,又有什么意思呢,照旧使迷魂术守他浑噩一生?”
她脸颊已全无血色,如白霜一般惨淡。
凤娘不由叹了口气:“狐族寿命再长,这三生也不算短。姑娘不累么?”
白裙的六尾狐狸在院子里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暮色像个庞然怪物静悄悄地翻过墙头,一口将她吞入肚中,才见她把脸埋在手心,幽咽着哭出声。
天色已晚,浮生阁沉重的厚门又被叩响。
两名三尾火狐举着红彤彤的灯笼,礼貌地弯身一屈,齐声道:“涂山氏叨扰,我们来接小姑姑,请凤老板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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