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映青竹,门掩梨花。

绯色水袖与裙裾拖曳在素木地板上,被李归然一脚踩住,衣裙的主人伸出一条藕白光嫩的细手臂轻拽了几番才觉异样,惶然地回头,刹那间花容失色。

门前,几名韶舞峰弟子慌慌张张地退开,颔首低眉,牵裳曳袂地从他身旁匆匆逃走,轻盈的脚步声回响在长廊里,珊珊作响。

那两扇木门翕着一条缝,可以窥见屋内的景象,方才她们是在偷看?

李归然叩门,手还未放下,就听屋内人道:“进来。”

云攸坐在一副棋盘前,手执一子迟迟未落。

李归然散漫惯了,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到对方面前坐下,出言无状道:“焚琴君,我有点事想问你。”

云攸缓缓落子,头也不抬道:“你是哪一峰的弟子,这般不懂礼数。”

李归然轻浮不改:“伐罪峰谢和清峰主门下。”

“难怪。”

李归然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却装模作样地钻研着那盘棋局,暗中端详着对方的脸。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从眉眼鼻唇到头发丝都和昨日楚芜从冰棺救起的那个焚琴一模一样,当然,以他粗浅的眼光是无法去分辨神态气质的。

小师弟应该在看了?

李归然回想起楚芜在他双眼施下享瞳之咒后的叮嘱:“师兄,你见了他之后,多同他说话,然后趁机绕到他身后,我要看看他左耳后面的契文和后颈的刺青,你切记一定要问他,那枚刺青是怎么来的。”

左耳后、后颈……头发挡住了啊。

李归然仿佛陷入棋盘迷局中,眉毛拧在一起,焦灼地望着对面的人。

云攸从楠竹棋罐中拾起一枚白子,心中已有着法却不急于落下,抬眼问他:“你想问什么?”

“是、是……哎呀我想起来了!”李归然起身走到屋子东面角,从榆木搁几上抱起一只插着梅花的彩瓷瓶,晃荡了几下,还有半瓶水。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花瓶回到棋盘前,边胡诌乱语道:“焚琴君有所不知,我们青冥派雪香峰栽的梅花也大有妙用,这梅花枝泡过的水,有解毒祛邪、化淤镇痛之效,要不您也来试一试?”

说完不等人反应他就假装失手颠翻了花瓶,把那半瓶水一齐泼向对方的后颈,“哎哟喂我没拿稳——”

李归然的声音堵在嗓子眼里,只见那自瓶口淌出的一股水流竟如同结了冰,连同他的动作一样静止在半空中,而云攸将指间的棋子扔进棋罐,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窗边——那水才恰似融化的冰川哗啦啦地倾倒而下,溅湿了褶皱未抚平的锦垫和棋盘。

云攸伫立窗边,背对着李归然,“你到底要问什么?”

一枕清风贯入,恰好吹拂着他如泼墨的顺长乌发,露出耳后一块莹白的肌肤与纤柔的后颈,犹如白玉微瑕,一滴醒目的赤色泪痕印在他的左耳后面,然而雪白的后衣领却巧妙地遮住了颈脖全貌。

小师弟肯定也看到了吧,李归然咽了咽唾沫,哑口无言。

世人皆知魔琴止凰器灵性凶噬主,百余年前有一云姓琴修得此琴,以至纯真火焚之,降服器灵迫使其与自身合为一体,故得封号焚琴。

世人不知琴身烧毁之时,器灵会将契文刻于主人肉身之上,相传不同的器灵所留契文不同,而止凰被焚,琴魂凤凰泣血,契文正是这一滴红泪。

那契文能否被仿刻呢?

李归然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离开江枫城之前楚芜特意揭开斗篷让他看过,他也清楚地记得,昨日冰棺中救起的那个焚琴,左耳后同样有一滴别无二致的赤红泪痕。

世上绝不可能有两个焚琴,其中一个必然是假的,可这要怎么分?

还有刺青……后颈的刺青。

李归然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确实没有法子让对方主动露出后颈了,总不能过去强扒衣服吧,他还不想死的这么早。

云攸转过身来,纵使他是慢性子,眉间也显出厌倦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来干什么?”

李归然硬着头皮问道:“……您后颈上的刺青,是何时刺上去的?”

云攸脸上浮现出一层诧异之色,“你怎么会知道我后颈有刺青?”

“这个、这个嘛……”李归然眼神飘忽,眼珠子四处乱瞟,瞎编道,“很久以前小饮提到过,我以为是跟他有关,所以才来找您求证……”

“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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