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送沈之仁回房间,两人又说了话,话题无非是沈临回国后接下来的安排。
沈之仁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构造蓝图:“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的终生大事。”
沈临不论外貌还是性格都偏向他母亲,沈之仁看着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妻子,“从小你就不在我身边,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沈临笑着地回看他,说:“爸,提什么都可以?”
沈之仁笑意渐失,抻着拐杖指指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收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终归是要走正途,这点我想你该明白。”
他说得意味深长,沈临却一副丝毫没听出他的画外之音。他解开衬衫的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沈之仁面前蹲下,一边拿出置于床底抽屉的棉拖,一边帮沈之仁脱鞋脱袜子。
这过程中,沈临动作不慌不忙,做得极为稳妥,他装作不懂一样反问沈之仁:“爸,你说我在想什么?”
沈临和沈承航两兄弟的母亲早年性格活泼,一意追求自由。反之沈之仁一心追求权力与财富,两人因为家族利益联姻。生下沈承航后,作为沈之仁的妻子,她只能深居在沈家大宅,秉承相夫教子这一传统思想。
以至于怀上沈临的时候,母亲狠心之下,借着到美国看妹妹的缘由,这一去就没再回来。沈临后来也在国外长大。
之后沈临回国,他行为不受拘束,沈之仁为他安排的每条通往人生赢家之路,条条被沈临贬得一文不值,两人为此起过不少矛盾。父子俩的相处属于水火不容模式,这些年随着沈临年龄渐长,处事风格渐为沉稳,父子谈话才变得和谐许多。
不过,沈之仁看向沈临从盥洗室端出一盆水,在他面前蹲下,他放在双膝的手,不由得抬起来。顿了顿,又放下。
“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说起来,这还是沈临第一次为他洗脚。
温热的水驱去身体的寒意,热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全身,人也为之舒适了不少。然而对于沈临的意外之举,以及外界因素所带来的舒服感,仍是让沈之仁一眼看穿沈临的另一层目的。
沈临取过放在椅子上的干毛巾,将沈之仁脚抬起来,擦拭干净表面的水渍,放到棉拖里,做好这些,他起身,说:“以前我也没怎么伺候过你,今天试试这种感觉。”
“想问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沈之仁倒笑:“你在怪我给那丫头打电话?还是想知道你去接人的过程中,我跟她讲了什么?”
沈临取过另外一条毛巾擦擦手,将其搭在一旁的木椅:“爸,您这么提起,我倒想问您另一件事。”
沈之仁瞥他一眼,早就猜到般,面无表情:“问吧。”
“她什么时候将户籍移出沈家?”沈临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我只想知道这件事。”
没有料到他问的会这件事,沈之仁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说:“这么简单容易查的事情你倒不必来问我。”
“我知道好查,”沈临眼里笑意不减:“你用尽方法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是来问你。”
沈之仁放下玻璃杯,拄着拐杖走到窗边,虽然位于高楼,但这套房子视角极佳,窗户正对临城大学东门。
“看来你也没问到你要的答案。”
沈临笑意减去一些,他拿着水杯走到窗户旁,同沈之仁只有两步的距离,他说:“如果大哥知道这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
说到大儿子,沈之仁眉头笼罩一股不满:“别跟我提这个人。”
沈临神色淡淡,转而说:“大三上学期的事?”
沈之仁叹口气:“这点跟她爸一个脾气,犟得很。”
没有反驳,这声叹气等同于一种默认。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临就要回房,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之仁叫住他,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说:“婚事别等到明年,今年尽早定下来。”
“这事我回头和林瑜说说,到时再给您答案。”沈临说完这句,帮忙沈之仁带上门。
从沈之仁房间出来之后,沈临走到客厅,刚才坐在客厅不知在做什么事的陶然,这时却不知所踪。他踌躇片刻,走向西边方向的卧室,站在门口停驻几秒,他敲门。
陶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门,房里传来她淡而轻的声音:“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沈临却不跟她来这套虚伪的说辞,他继而敲门,且声音有加重的趋势。
敲没两下,这回门倒是开得很快。
门开了条缝,房里一片漆黑。陶然避在门缝后面,说:“有事明天说。”
敲门的人这时却没了好脾气,沈临一把推开门,进门的同时摸到墙壁的开关,将房间的灯开亮。
一室明亮,只见床褥被套叠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看向站在一旁的陶然,身上还是来时的服饰。
沈临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睡了?”
陶然走到沙发,顺着毛毯位置坐下,她倒也坦诚:“我要回宿舍。”
“回宿舍做什么?”沈临走到她身旁,坐在她边上。他一坐下,陶然兀然感到一股压迫,朝旁边挪了些许位置。
沈临见状,只是无声微笑,倒没其他动作,只是说:“你刚才说我麻烦我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回宿舍?”
陶然右手握得紧紧的,左手仍藏在兜里,她在憋一股气,末了她实在憋不下去了,朝沈临说:“你为什么一再地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你不向爸爸或者爷爷一样,对我不闻不问。你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吗?逗着我玩很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她话里有了哽意:“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的生活。”
沈临看着她,倾过身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放在她眼部,说:“哭出来。”
“房子隔音很好,你爷爷听不到,”沈临评述一件事实,继而压迫她:“想哭就哭,做什么事不要模棱两可,哭也不是丢人的事。”
他这么一说,陶然却笑了,她觉得很讽刺,说:“沈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这里永远长不大?”
沈临微笑:“不是最好,”见她眼里泪意全无,他微微放下心,转然说起另外一件事:“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陶然也跟着笑,她想起沈之仁的提议,说是提议,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她一字一句转述:“他跟我说,申请英国那边的院校继续读书。”
这件事始终很好笑,沈之仁就是这样。陶然以为她脱离沈家就能避免这种事,事实证明,还是她太过于年轻。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沈之仁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
“老狐狸,”沈临喃喃自语,然后问陶然:“那你想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陶然双手捧住脸,她低低的声音自掌心里传来:“我不会去,你们谁都不要逼我,也没有资格指使我。”
一股温热握住她的手背,她听到一道沉沉笑意,“那就不去,你喜欢临城那就待在临城,你爷爷那里我来解决。”
陶然从手心里抬起脸,只是还没等她出声,沈临却盯着她通红的左手掌心,说:“陶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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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用手去挡?”沈临帮她消毒一遍手心,用棉签涂药膏。他不时抬眼看她:“还疼不疼?”
后面这句话很是熟悉。
记得高三上学期的冬天时节,学习压力丛生加上身体抵抗力差的原因,陶然得了胃肠炎,一天下来,上吐下泻,脸色苍白。临近放学时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将手机开机给沈临去了条信息。
沈临来得也快,送她去医院检查一番,开了药,在医院大堂的等待席中,他喂她吃下药,也是问了句:“人还难受吗?”
时光倒转,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问到有关她身体方面,总是声音带着温润,话里也比平时有温情许多。
陶然贪恋这点温情,以至于后来陷进万劫不复之地,备受煎熬。现在情况不一样,她长大了,一点一点地捱过生命里最难过的那段日子。
最难的那段时光已然过去很久,陶然收回沈临握在手心里的手,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沈临有条不紊地收拾家用药箱,陶然发话赶他:“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场报告。”
“好,待会睡觉小心些,不要弄到伤口,”沈临带上家用药箱起身,想到她手里的伤势,也不便多留,“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陶然送他到门口,回了句:“不用。”
话音刚落,门随即合上。
门内,陶然按下灯的开关,屋子又回到漆黑的模样,她靠着房门慢慢滑下。
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星星,有些许夜色顺着窗户溜进房间,给一室漆黑带来些许光亮。
幽微光亮中,丝丝抽泣声时不时响起。
第二天一早,沈临驱车送沈之仁去机场。陶然本想出了小区门口,直道拐回临大。沈之仁却说:“你们一齐送送我吧,待会有话跟你们说。”
虽然当初毅然决然离开沈家,甚至将户籍移出沈家门下。这两年多来,沈之仁对她也没什么关心,好像这个人离开沈家,他也就当这个从来没存在过。
但只要沈之仁发话,只要还在陶然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她倒还是默然接受。
四人进了候机室,王叔被沈之仁打发去买咖啡。
沈之仁见王叔走进星巴克,这才收回目光对沈临和陶然说:“下个礼拜就是清明节,沈临既然你回来了,今年带上陶然,我们一起去给你大哥和大嫂扫墓。”
沈临朝陶然方向看了一眼,应道:“好,下周我带陶然回去。”
沈之仁看向陶然:“你也两年没回江城了,回去看看他们吧。”
当时离开沈家时,沈之仁就放话,她要是去临城读书,想将户籍迁出去,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没想到今天,最初放出狠话的人,这时却也主动提出让她回去。
陶然手指贴着裤子边缘,她来回摸了摸,良久才答道:“好。”
对于她还算是乖巧的回应,沈之仁很满意,紧接着有说起另一件事:“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尽早给我答复。”
沈临就在旁边,看来这回沈之仁也不打算避讳他。
陶然紧紧手指,她微微抬头,音调无比坚定:“爷爷,我不会考虑那件事。”
广播里传出下一班航班的消息,沈之仁说:“还有时间,下次回江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迟。”
陶然还要说,沈临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陶然别过脸,不再说话。
沈临走到陶然面前,护在她前面,他告诉沈之仁:“爸,陶然不用出去,就在临城。”
沈之仁却盯着低头的陶然,目光透亮:“你问问她,她是想不想出去。”
王叔带回四杯咖啡,两杯是给沈临和陶然,一杯被沈之仁捧在手里悟了会,交给王叔,说:“你拿去扔了吧。”
王叔只好折身去找垃圾桶。
沈之仁说:“不要丢沈家的脸。”
送完沈之仁,沈临和陶然回到车上。
他抓着方向盘沉默了良久,这才回头看向后座的陶然,似笑非笑:“坐到前面来。”
陶然自然不肯,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还是坐在原位置,一动不动。
沈临压着声:“别让我下去带你过来。”
以前印象中,沈临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陶然透过车镜看了看他,对上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摸到车门把,下车,随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她这么顺从,沈临到了嘴边要问的话也绕了个弯,换成另外一件事:“兼职从今天起不要做了。”
陶然冷冷地看着他:“我还要生活。”
沈临瞧她一眼,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说这话一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密码是你生日。”
陶然盯着他手里的卡,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我会接这张卡吗?”
沈临抓过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放进她手心,而后合上,“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接?”
沈承航和陶然确实给她留了一笔钱,足够她轻松地过活往后的生活。不过这笔钱早在沈之仁知道她要来临城读研究生以及迁户的时候,冻结这笔钱的账户,断了她生活的全部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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