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和范豹在纳闷中辞别了童子,延着石阶,向山脚下走去。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蜿蜒山路,他们走近了‘义堂’隔壁的墨侠聚居的一座大院,院门有武装墨侠在守着,院里密布着四五十间平房,巨子给它亲自起名‘墨居’,这也算是戎寨最大的一座院子,可以容纳近一百多位墨侠。这样的设施在戎寨有规则地建立在各处,除了‘墨居’,其它的院落,都以附近的果树蔬菜的名字命名。如遇上一片桃林,则这院子便叫做‘桃居’,建在一片杏林边的,则又叫‘杏林’,而杏林,则是用来安置墨侠伤员和戎寨百姓医疗专用的医疗保健设施。墨侠戒备、守卫森严的,除了这‘杏林’,剩下的就是‘漆库’(器库),这实际上就是戎寨最大的武器库。

这些建筑,一来用于各地墨侠回到戎寨总部时休息起居,二来可以有序布置防守力量。它的设计、建造,都有巨子和公输先生、范豹的全程参与。

戎寨的很多设施都是在近两年建造起来的,好多连松子都看着眼生,范豹边陪他走着,一边给他介绍着。

他们打算到‘杏林’去看看师仪。

顺着一道青石路,两人走到了一片翠绿如织的杏林边,林子里还加种有苍松和翠柏,使整个林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杏子早已落了果,只剩下这绿沉沉的叶子,遮得整个林子都是阴沉沉的。

松子看着这密林,正踌躇着如何进去,范豹笑着拍拍他的肩:

“这里是有密道的,你仔细看看,应该能看出点什么来。”

松子闻言,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起这杏林来。

他发现有几颗较粗的杏树不怎么规则的夹杂在林子里,他信步顺着较粗的杏树走了进去,范豹笑着跟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松子顺着这较粗的杏树,往前走着,很快,就走出了杏林。杏林外,连接着这密道的,又是开凿在土丘之间的一条石板路。他站在石板上,回望着还在故作神秘状的范豹:

“这样的设计,的确煞费了脑筋了!”

身后的范豹终于禁不住地朗声笑起来:

“不愧是精灵多谋的少主啊!佩服佩服!我和师仪花费不少时间设计出这密道,竟被你一眼识破了!”

“这也就是在大白天,心定下来,便能发现些什么,可是在黑夜,就不那么好辨了!”

松子淡淡地回道,心底却对范豹他们当初的慎重非常认同,伤病员所在,往往都是战斗力最薄弱的地方,多设计一些保护措施,十分必要。

石板路的尽头,便是一座比‘墨居’稍小一些的院落,大门口,依然有两名武装墨侠在守卫着。

二人进去,找到了师仪所在的病房。

病房外,一匹白色田马被拴在一颗杏树上,范豹见了,有些惊愕的对松子说:

“这是巨子的马。”

原来,这就是巨子提前离开的原因,他赶来看望自己的老部下了。

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巨子正坐在床前和师仪说着什么话,看着已能正常交流的师仪,松子心里踏实了许多。

床头的小圆型漆案上,放着一个已经打开盖子的药壶和一个已经只剩下药渣的陶碗,还有一坛他们三人刚刚喝过的粟子酒。

俩人都熟悉这药壶,它可是巨子使用多年的宝贝。看来,师仪也刚刚服用了师傅送来的药。

“你们来了,过来坐在床边,陪陪你们的大师哥。”

巨子回头招呼着他们。

师仪的脸色好得多了,已慢慢有了些微红,他费力地去取竹枕,打算枕在身下,好起身说话。松子眼尖,立即上前轻扶起他,把竹枕放在他的身后,扶他靠在床头。

“一不留神,被戎贼伤了,给你,和其他兄弟添麻烦了!”

师仪面带愧色的对松子和范豹说道。

“别自责了,好好静养。这次你在浐河,协助松子,居中调度、协调运宝事宜,可算是临危不乱、有条不紊,为我墨家立下了大功!”

巨子轻拍着师仪的手背,热切地勉励着他。

师仪看着巨子,不无忧虑地说:

“这么一大堆宝贝放在咱戎寨,得赶紧把它消化了,否则,时间长了,我怕夜长梦多啊!”

“我已经和公输先生、松子商量过了,这金矿石和别的东西不同,要慢慢磨成黄豆大小,再用石磨慢慢碾压成泥浆,然后放在流板上用水车不断输水冲刷,把金子留在流板的缝隙中,最后再经过和汞水的混合提纯,就大功告成了。”

“咱们墨徒中就有这样的金匠,加上公输先生的指导,这些金子,会在不久后就会成为咱们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

“你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好多大事情都等着你去办呢。”

巨子说完,站起身来,叫上松子,随他出去走走。

师徒俩信步走入杏林,巨子回身,看着一脸淡定的爱徒,轻轻开口:

“对你,自小我就不愿多褒奖,不过这次查宝、护宝、运宝,你都做得不错,深孚我望!”

松子感动中,连忙拱手行礼:

“这些金矿石能得以顺利运回,主要还是师傅在戎寨指挥有方,为徒弟先后送来数拨外援,尤其是代将军,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为我墨家已立下不世之功!”

“嗯,这也是实话!通过此次任务考验,代虎可以作为你未来的重要帮手了!”

看着似乎有些不解的徒弟,巨子轻笑起来,他拍拍松子肩上掉落下来的树叶,语气凝重地说道:

“我让你潜伏在秦地多年,又派你去运宝,这次,已让你调度全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松子含泪跪下:

“师傅之恩,松子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起来吧,咱们师徒无需拘礼。你需要仔细听我下面的话!”

松子专注地看着师傅,林子除了鸟鸣,静的连树叶飘来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巨子盯着松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把未来复兴墨家的重任,早就交予你了!这些年,你已经从艰苦的斗争中磨练出来了,通过长期奋斗,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你均已深得墨徒们的信任和拥戴!这是为师最为自豪和骄傲的事情!从现在起,你便是墨家当仁不让的少主!以后所有墨徒,都可由你凭着虎符调用。这些得之不易的财富,本就是你拼死得来,今后也由你来掌控,你要由小做大,积累起更多的资财来,以为你将来密练墨家军打好经济基础。”

“我已决定让范豹很快进入方国,担任重要职务,为你将来大展宏图做好一些其他准备。”

“你要记住,咱墨家要把自己的主张广植天下,必须得有强大的实力。为师奔波多年,虽有一众墨徒相随,可眼看天下苍生深陷征战,生活凋敝,为师便夜不能寐,时常念起百姓艰辛,便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巨子的声音依然有了些激动,嗓子也带着些哽咽了。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说道:

“现在,诸侯争端此起彼伏,他们争来争去,无非就是这掌控天下财富的权力而已。没有几个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在打仗、在争斗!你先取财富,后练军队,再握政权,才可以把咱们墨家的主张落到实处,让天下苍生真正得以休养生息,实现为师一辈子的追求!这便是‘天下无攻,世皆大同’!”

“你把这八字,面对为师,重念一遍!”

巨子满含期盼的眼神,紧紧定在松子的脸上!

松子默默低头,双手拱起,朗声回道:“天下无攻,世皆大同!”

巨子听了,突然热泪奔流,身子竟不能稳立!幸亏松子眼快,抢前一步,紧紧扶住师傅。

巨子靠在身后的杏树上,紧紧握着松子的手:

“为师是高兴所至啊!高兴所至!”

见师傅已经靠稳,松子双膝跪下,热泪盈眶,对巨子缓缓说道:

“我会尽自己的毕生心力,纵使千难万苦、舍弃生命,也要努力实现师傅和我墨家的济世理想!”

巨子默默点头,泪流不止。

待师傅的情绪平和下来,松子随在他身后,静静地走出这杏林。

巨子没有再去看望师仪,他嘱咐松子把‘血花’交给范豹,他会懂得如何使用它,然后,自己骑马从后院出门,回到竹林。

进入师仪的病房,范豹和他还在热烈地聊着天,看见松子进来,范豹忙请他坐下,说师仪有话等着和他讲呢。

看着情绪饱满的师仪,松子笑着坐下。

“听豹子说,圣人给了你一些稀世宝贝,我想应该是那最神秘的‘血花’,你快和豹子商量一下,把它和咱戎寨最好的粟子酒泡在一起,当天午夜后,它便可以救伤血病人人于危难之中!”

‘“你也知道这使用方法?圣人教过你吗?”

“这种‘血花’本就有它的典故,我也是久闻未见,也不好直接问圣人,既然上天赐给你,就让它尽快造福人间吧。”

“对了,圣人赐我这坛美酒,这就是咱戎寨最好的粟子酒了,你们拿去,快把这血花泡上。”

范豹笑笑,也不推辞,把酒抱起来,忽然沉声对师仪道:

“这坛酒,就当我借你的吧,我和松子去给战死的兄弟们各敬上一碗,他们,平常清苦惯了,可是很少喝上这样的好酒啊,我······”

范豹突然说不出话来,看他哽咽得难受,松子和师仪忙一起安慰他。

擦拭去眼泪,抱上酒坛,范豹便和松子离开病房。

随后,两人骑马去了“杏林”院后的墨冢,凭吊了阵亡的兄弟新坟,范豹和这些死难弟兄本就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目睹这新坟,他又热泪奔流,松子也是热泪盈眶,他们俩心情沉重地逐个行礼、洒酒祭奠。忙完了这些,两人又重回“杏林”院内,松子把‘血花’交给范豹,帮着他把花泡在剩下的半坛粟子酒中。

范豹让松子抱着酒,他一个人回到他最爱的‘墨居’,那里弟兄们多,他习惯了群居,巨子给他早就建好的独家小院,他一直没去住过。

松子回到竹林下的松坡,自己过去的住处,便在这松坡之侧。

虽是申时,可这半山腰的松树林,依然凉风习习,吹得松子身上不由得一阵发紧,看来,刚才的酒,喝得有点多了,他心里想着,走进了自己的小院。

疾如病、韩璧和一位年少的墨侠,正坐在院中小花园的石桌前等着他。见他进来,三人一起站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带些诧异地问妹妹。

“圣人让童子带我上来的,说这本就是韩松子的家,他妹子来了,也算是添丁进口了。疾如病也想见你,有话要和你说。我就顺便带上来了!”

“哥哥不会不欢迎吧?要是你烦了这个既笨又丑的妹子,我就下山,住到山脚下的墨徒家里去,让哥哥落个清静!”

韩璧俏皮地给哥哥来了个下马威,惹得松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看疾如病:

“大虫的骨肉都分给各处的弟兄们了吗?给我的准备好了吗?我亲自送给师傅去!”

“我在墨居已经分好了,各处都有。肉大伙儿分吃了,骨头可得送到杏林,医师要做药用。”

疾如病麻利地回答,指了指石桌上的一个棕包。

松子点点头,视线转向这位眉清目秀,个子和韩璧差不多一般高的小墨侠。

“少主,我叫竹霄子,从今天开始,我便是您的贴身侍从,一切听从您的调遣!”

竹霄子边说着,边伏在青石板上,行着跪拜大礼,松子忙上前拉起他来。

他知道这是师傅的安排,在这偌大的戎寨,除了提倡‘清寒生活’‘自苦为极’的墨家领袖巨子,还能有这一侍从一厨子待遇的,便是他了。

“我和姐姐、哥哥已经备好了饭菜,专门做饭、搞杂务的老蔡伯,明天早上就来了,他就住在咱们不远处,会武功,也能做得一手好菜。”

竹霄子给自己的主人介绍着另一位同事。

松子看着眼前年龄相近、精灵利落的三个少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你们赶快吃吧!我已经用过了。”

松子催他们赶紧用饭,自己起身,穿行在小花园里,散起步来。

巨子的话,沉甸甸地塞满了他的脑海,沉重的让松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走出院门,来到了院子不远处的松林坡上。

师傅所说的墨家复兴大计,同样也是松子的抱负所在,可真的被师傅推到如此重要的位置,却是韩松子万万没有想到的,如今,这千钧重担,已然落在他的肩上,而他,似乎还没有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

他的手,摸向怀中的虎符,想到这一路来的血雨腥风,想到这群大无畏的墨家兄弟,他的胆气从心里热腾腾地升起来,远眺前方,他狠狠地对自己说:总有万难,只要有了这帮甘心为穷苦人洒血舍命的墨家兄弟,全力去干就是!

松林坡下,便是一块块阡陌交错、风光旖旎的梯田。许多山农已将秧插上,使整个错落有致的梯田远看起来,宛似一块块绿叶铺成的毯子,松子暂把这颗疲惫不堪的心,放入这美景里,任由它变得轻松、自然、有些乐趣起来......

带着淡定、从容,松子走回了自己的院里,三人早已吃完了饭,韩璧在厨房忙碌着,竹宵子在收拾着中院主人的房间,而疾如病,则在整理着小花园的杂草。

松子唤出了竹霄子,让他给疾如病和韩壁各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疾如病住在前院、竹霄子的隔壁,韩璧一人,住在后院。

他走到院子中央的花园边,叫出了疾如病,让他陪自已出去走走,疾如病随手拿起自已的长刀,松子笑笑,让他放下兵器。

松子思忖着金矿石的事,便下意识的向山下不远的一个小水塘走去,疾如病紧跟着他。

“你的刀法还不错,拜谁为师的?”

“回先生,我在终南山打猎时,被一位老猎户救过,他善使木柄短刀,精于夜里捕猎,我这些小伎俩,便是向他拜师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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