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为掩藏得挺好,孰知那些细微动作生生落入对方眼中,无意中挑动了对方的神经,莫名警惕起来。
安六家的女儿,他算是熟悉。
年纪不大,却十分谨慎。撇去这些不谈,程颐越发觉得,她言谈间的低眉顺眼,似曾相识。
这样的感觉过分诡异,难以言表的熟悉,又十分疏离。
他恍然出了神,心情也随之沉重。安然早年很顽皮,常做出些离经叛道之事。程家族中家教甚严,他希望妻子能同他一般严于律己,可她总反其道而行之。她生来鬼精得很,即便犯错,也只心口不一地调侃他:“罢了罢了,你说什么都对。”
他拧着眉头,隽秀的眼眸中闪着异色——明明是两个人,却鬼使神差的想到一块儿去了。兴许,是他想岔了;也或许只是他觉得像,其实并没有那么像。
有些事情,一旦回想,便如江河决堤般涌入脑海。这些年连她的鬼影都没见到,现在怎还会有这样的错觉?
他努力敛了思绪,将药按在案上,“可别叫我失望。”说罢淡淡扫了眼她,她没有怯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下垂着眼睑,像受训的孩子。
到底是她脑袋摔坏了,还是他自己神智不清,一时难辩。原本就对她没有好感,如今更又厌恶了几分。
程颐走了,安然像是做了个梦。但这显然不是个好梦,一如从前,他仍想要她的命。那个正直不阿、庄重自持的程颐,骨子也是冷血无情的。只是做为程夫人的安然,从未见过罢了。
在朝堂上厮杀的,有哪个是以真面目示人的?谢元桢是,他亦然。不过就是她傻,误把她求来的情爱当真了。
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径直上前,将那瓶药揣进了袖口,拢了拢衣袖,疾步朝御花园去。匆匆绕过亭台水榭,看似面色无常,内心迟迟无法平静。
安然爱得太真切,恨起来自是不遗余力。
“我若大难不死,定……定咒你程家断子绝孙。王八蛋!”她边走边低声念,近乎咬牙切齿。
之所以没立志将他千刀万剐之类的,还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她没旁的优点,唯独很有自知之明,换句话说,就是极没出息。
安然寻到一片假山,见四下无人,实在忍无可忍,用力将那瓶药摔得四分五裂。如此并不觉痛快,硬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踩得一脚碎渣,药粉随风而去,方才舒坦些。
可待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自己愚蠢至极。拿药瓶子出气做什么?她横竖就是颗棋子,程颐又怎会不轻视她?
安然气愤,更是沮丧。她不是个轻易认输的,难过之余,她亦不曾忘记自己的处境。
眼下她骑虎难下,程颐都能在谢府安人,宫里不可能没有谢元桢的探子。安然笃定,这件事,横竖瞒不过谢元桢。知道是早晚的事,得未雨绸缪才是。
她心虚,下意识四处张望——这里四面假山,还算隐秘,方才那一幕,应当没有被人瞧见。她装大家闺秀许久,都快憋出病来了。受了一肚子气,若不发泄发泄,恐是活不久了。
安然确认无碍,理了理衣冠,心满意足地走出去,不曾料想,会遇上谢元桢。时下一个激灵,心凉了半截。今日是何“黄道吉日”,诸事不顺呐……
谢元桢未有异色,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她。她怔了怔,站定片刻后方觉察到他身边还有旁人。
那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姑娘,身穿海棠红的交领短襦,配素白镶金月华裙,生得钟林毓秀,且仪态优雅,十分端庄。再见她身上的配饰,鎏金镶猫眼石梅花簪,白玉莲花扣,细雕双鲤玛瑙耳坠,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的,用猜也知道这姑娘身份不俗。
安然头一次撞见这种局面。若是换做上辈子,她定要朝程颐撒气的,可如今她身份尴尬,对谢元桢也没半点意思,这该如何是好?
僵持之际,那女子缓步上前,朝她微微一笑:“久闻夫人秀外慧中,德才兼备,允姿早想结识,今日真巧,叫我遇上了。”
原来是陆首辅之女陆允姿,便是传言中死在小堂妹前面的那位?她想着,神色复杂。
谢婉才学出众,国色天姿,可惜与陆允姿相较,处处占了下风。也难怪,对方是内阁首辅的掌上明珠,自然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这样好的姑娘,为何偏落在谢元桢手上了呢?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上他这般心思歹毒的人。
她翣了翣眼,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含糊道:“陆姑娘谬赞,安然不敢当。”随即又转向谢元桢,“贵妃在宴上等着妾身,妾身先行一步。”
她交代完便要走,不曾想被人揽住了腰,待她反应过来,一个抬眼,只见他狭长的双眸似盛着万里星辰,宁静深邃。
不得不承认,这大魔头生得极好。
他对着她笑,似朗月入怀。安然神色微滞,止不住脸热:“夫君做什么?”
她在谢元桢面前“修炼”了许久,变脸这等技艺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前面还歇斯底里的,这会儿又装回那个温顺的妇人了。
陆允姿方才所言,他只字未听进去,耳边全是安然发疯跺脚的声音。他心中暗嘲,这丫头还是有些气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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