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腕上有箭伤,用衣角的料子粗略包扎了一番,血顺势而下溢,在掌内握满,渐而浸透了缰绳。

摸爬滚打尚躲过几箭,若不是方才那匹马,她根本跑不出营帐。幸而夜寒露深,伤口冻得失去了知觉。

安然俯身贴近步景,侧望身后,程颐依奋力挥鞭,驱使着座下穷追不舍,与她距离不过两丈。

如此图一时快,恐会强损马力,失足之下难稳重心。他身经百战,自是无畏安危。

“安然——”

他压着嗓音低吼,气势逼人。她倏尔失神,仿若他在唤从前的自己。

安然隐约觉得程颐发现了什么。定是她唤走步景,叫他起了疑心。

她惴惴不安,不断说服自己是失血过多才导致的幻想。死而复生太过荒诞,寻常人信不得。目下心绪如麻,耳边是他一遍遍重复唤着她的名字,她置若罔闻,咬牙加快了速度。

程颐恨极了她的不为所动,肝胆欲碎:“你以为能躲得干净?你想逃,普天之下,有哪处是我手伸不及的?!”

他所说的她都清楚明白,饶是如此,她对未来仍抱有一丝希望。

她曾与陆琮有约,明日在京下南处堰棠镇接头。一旦回头,从前的蛰伏隐忍尽会功亏一篑。因而,绝不能叫他生擒了去。

死过一回的人,自是比谁都想活下去。

原先被迫追赶,这会儿座下逐渐失了脚力,两人的距离愈发拉远。程颐顺势从腰后掏出那把珊瑚短匕,重重刺向座下。马儿惊厥,抬腿悲鸣,待落蹄复疾驰而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间两马前后触及,他一个跃身,轻松纵身攀上步景的马鞍,稳稳坐在她身后。

身后的马儿失足翻倒在地,嘶嘶如泣。安然回首看他,瞠目惊愕。

他见她面容憔悴,额角泛着汗珠,仿佛撑到了极限,甚是狼狈。便气她逞能,讥讽道:“如何,你且再试试?”说罢欲要夺过缰绳。

安然不从,争执之下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她惊而退缩,松了缰绳。程颐蓦然失落,止了步景,调转方向慢慢往回走。

手中沾了她的血,冰冷黏稠。

细想锦衣卫那群混账似乎未曾留情,将她伤得这样重,待他回去剥了了他们的皮。

他正记恨着,座前她弯着身子,徐徐喘息:“家兄为你所害,家父为你所累,我已是个无用之人,侯爷圈着我做什么?”

怀中人身型纤瘦,软弱的模样引人怜惜。可惜安六不是她的父亲,她口中说辞是以旁人的口吻,这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

他视线徘徊于她的侧脸,目光灼灼:“你如何能驾驭步景?”

她闻言忐忑,眼神游弋,唯恐被看穿,刻意埋头低笑:“侯爷行军多年,什么阵仗不曾见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会驭马有什么稀奇?”

“你座下这匹马乃我亡妻的遗物,普天之下,除了我与她,无人能驾驭。还有,你方才吹的驭马哨……”他凑近她,欲言又止。蛛丝马迹皆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分明闻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化成灰他都认得,何况是换了一张脸。

心中疑惑甚多,如鲠在喉,程颐只觉得胸间灼热,心绪难平。不论是何因由,不论是人是鬼,她的妻子的确回来了。

他变得脆弱异常,声色微颤:“秧秧……”

秧秧?她心头骤软,忆起从前种种,不由得酸了鼻。

这么说他认出她了?抑或者他是神智不清,把她与小堂妹混淆了。念叨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就不怕是来索命的厉鬼?

安然沉淀了心思,不由得盘算起来。横竖落在他手上,既然生死难料,还不如赌一把。

她眼中藏泪,故作镇定:“我幼时听说过这个名字,像是族中姐姐的乳名。”说着偷偷取了一根悬在鞍上的机□□,一面又打岔道:“侯爷可是认错人了?”

言毕,她反手将箭插进他的腹部。

腹下痛极,他时下微怔,隐忍着去攥住她的手:“你想杀我,怎的不痛快些……”

她下意识避开了要害,他自是察觉到了。

安然不予回应,趁机打了一个驭马哨,步景狂躁不已,撂蹄子欲将背上的人甩出去。

她紧紧抱住步景的脖颈,抵死不放。程颐负伤在身,尚无戒备,马尾颠簸,稍有不慎便坠下马去。

幸而他身手敏捷,侧身着地,却叫她钻了空子,起身之际,只见她手执缰绳匆匆看了他一眼,随即调转方向,催马扬鞭潜入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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