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独一夜除夕,安然命管家派发了压岁钱,府上暂且撤了的规矩,下人松泛起来,院内外嬉笑声不断。

待他用完饺子,两人趺坐在罗汉榻上对弈。安然棋艺尚可,只是从未败得这般难看过,一不留神,叫他杀个片甲不留。

修长的指节上黑子盘跳,对方那慵慵神态,令她倍感挫折——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赢她跟玩儿似的。加上诏狱那头迟迟未有消息,干耗着,愈发提不起劲儿来。

转眼,他适当让了两子,好容易输了一局。演都算不上,匆匆结束了游戏,挪开案几,探身朝她凑了过去。

自个儿院内,不必敛着言行。他总会想方设法接近她。阿竹见状,放下手中的活儿,低头退出去。

她缩了身子,两臂撑在腰后嘟囔“你让着我有什么意思……”

还不是因为她的棋招太烂了。处心积虑的让她赢,比自己赢还费神。

目光在她眉眼间巡视,其间躲闪不难察觉。他不愿与之兜绕,“有心事?”近乎是笃定的口吻。

安然迟疑,摇了摇头。

她的心事岂是三两句能言明的?程颐已然寻上门来,这般适意的日子享受不久。或许是明日,运气好,亦或许能再拖延更久些。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她的命。

片刻,眼神终归与他交汇,掌心抚上他的面颊,“我倒是有好些话要与你说,就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仰唇,反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想说,自会交代。”

目下的确开不了口。相守不过半载,他已对她了如指掌。安然窒了窒,不置可否。

雪落了半宿才停,谢元桢未熬得住,枕在安然腿上打盹儿,不久便睡了过去。

到子时,外头接连传来爆竹声。腿上的人眉心微动,却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当是累坏了。难得休沐,这两日总算不用入宫了。手掩在他的耳上,她着妄想为他守一份清宁。

方法拙劣,多少还有些成效。见他面上的焦烦渐渐隐去,替他掖了掖薄毯,随即蹑手蹑脚下榻,扯了披风,趿拉着鞋悄悄往外去。

映天的礼花在空中绽放,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安然无暇顾及外头的喧闹,讷讷立在石阶上,仰对着天边的火树银花。

半晌,阿竹入院,匆忙赶至她跟前,“夫人,陆府探得消息,侯爷放人了!”

“当真?”她转过脸来,担忧道,“先生……陆大人目下可还安好?”

“您且放宽心,陆大人在里头少不得挨些拳脚,幸而都是些皮肉伤,无碍性命,调养些时日便好。”

她一瞬欣喜,转而垂首,失魂落魄反复念叨着,“那便好,那便好……”

若陆琮出事,她死几回都还不了这份情。她还算了解程颐。他办事利落,既然她开出了条件,只要是能力范围内,他必然会应下。果不其然,如她所料。

想来她还有些利用价值。用她来对付谢元桢么?未免太高看她了。

“夫人打算何时去侯府拜会?”

终是到了这一步,可她似乎还没做好赌上一切的准备。

安然深吸一口气着,欲要说些什么,院外来人风尘仆仆,快走近前朝她打了个深揖,“属下有事禀报大人,劳请夫人知会一声。”

他才睡了没多会儿。罢了,左右不能误事。她应下了,正要回头,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谢元桢缓步而出。

他面上不沾倦意,不似刚睡起的样子。安然瞥见,当即心嗵嗵跳起来——他几时醒的?方才的对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失神之际,他已替她拢好披风,又对阿竹吩咐道,“外头凉,带夫人进去歇息。”说时语调平平,不显喜怒。

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他最恶欺瞒,她竟还明知故犯。她不是刻意为之,只不过,还不到万不得已求他出手的地步。更何况,他这样介意陆琮……

谢元桢久未归来,安然守着烛火,一晃眼,天色渐亮。

阿竹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画面——她伏在案几上,神色空洞,仿佛浸入了万尺冰潭。

她是越陷越深了。果然,情爱是危险的东西。上回落个死不瞑目,这回呢,单是受他庇护,安度一生不好么?奈何她身上背负的,远比自己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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