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揽着我的腰身,笑容邪魅,可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端脸上,他仍是温和澹薄,蓝衣翩翩,像是入了画。

烟火氤氲,人群欢动,倒映在远方月色中,荡开一泓银白。月华在他湛蓝色的衣袖上撒落生辉,更衬得其人清俊万端。

我回过神,轻轻推开云桑的胸膛,白端见我这般动作,微微抬起头。他一向是温和疏离而孤傲的,除了要蛊惑谁的时候,从未泄露半分感情。

此时,细不可闻地低笑一声:“佳偶天成,可喜可贺。”

话音刚落,他将手里的糖稀棍子随手一扔,糖稀棍子咕咚一声掉落地上,滚了灰。

我震惊地看着白端,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么黏的东西,你、你就这么扔我地上了?”未免太糟蹋地板了吧。

白端神情在淡淡月华下显得朦胧一片:“是你不需要了。”

我来不及细想他的用意,便随着落幕一曲,被云桑带着飞出戏台。人群将糖稀棍子踩得粉碎,白端站起身,瞳仁映出淡淡碎影。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捡起光秃秃的棍子。

就像一道鸿光撕开我胸膛,钻进我心口,荡起层层波浪。

我突然想过去,问个清楚,话还没开口,云桑忽然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动作很用力,几乎要将我嵌入身体一般,勒得我一口气登时缓不过来。

我想从云桑怀里探出头,刚一动,就觉得云桑加大了力度,闷闷的道:“别动,就一会儿。”

我慢慢平复了心绪,方才觉得云桑抱着我的手臂竟有些颤抖。隔了片刻,云桑松开手臂,神情还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抬手摸了摸我的脸蛋,语调还是轻松揶揄的:“一会儿还有好戏呢。”

我晃动脖颈,再看台下,白端的身姿早被人群遮掩住。

我说云桑:“你是不是太入戏了。”

云桑狡黠的笑:“说不定我们也活在别人的戏里。”

我咯噔,说不出话来。这场穿越,不正是一场好戏么。

也许为了救我的进退两难,对面醉仙居突然骚动起来。一簇烟花直冲云霄,化作万千流光,照亮尚城的上空。有清亮婉转的琴声缓缓响起,如明珠落玉盘,惊鸿一曲,夺人耳目。但见醉仙居最高的楼阁上,着白衣覆面纱的月娘轻挑桐木凤尾琴,一双轻灵的眸光望来,手下弹的却是那首《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倏然有了争斗之意,云桑贴我耳边笑道:“好戏开场了。”

月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白端身上,曲中宣泄着,倾诉着,而后默默地看向我,曲风转换成坚定之意。我弯了弯眉眼,红衣猎猎,内心滚烫:“要战,就战。”

云桑挑了挑眉:“甚好。”

说完,一把将我抱紧,腾空直上,转瞬落到入画戏阁的楼顶。

皓月当空,万家灯火,尚城繁华而美丽,晚风将我的红衣和云桑的绯衣纠缠一起,我用真气包裹声音:“今夜是我入画阁开业盛事,适逢四海八方新秀甄选,在下简山滕摇,以戏投名。”

目光所及之处,人群在沸腾,醉仙居的琴声稍有不平,接着响彻,从起初的空灵渐渐生出了战意。

云桑睨了我一眼:“娘子,你可退?”

“不退。”

“那就好。”

我纵身一跃,即将坠入深渊时,使出身不缚影。他就像黑夜中的一团火焰,紧紧地包裹着我,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只为点亮我。

云桑,你到底是谁……

他在耳边低语:“我是谁不重要。我所要的,只有你欢喜。”

风在撕扯,我眼前蔓延了绯红色,连同他嘴角的笑意。

一簇烟火腾空,璀璨绽放,也湮没他的话:“从前啊……”

我推开他,有种顿悟。

蓦地,人群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娘娘!”

只觉一道惊雷正劈在天灵盖,我顺着声音找到八抬大轿里的少年:“小、小呆瓜?”一个措手不及,腹中真气陡然抽空,从半空中跌落。

一道绯红色的光和一道湛蓝色的影同时奔来,抵不过轿子里的少年抽身飞来,稳稳接住我落空的身子。

他长高了,更结实了,和我一般高了,身姿欣长,气质很像君尽瞳。

我脚尖刚落地,便被他炽热的气息拥个满怀,少年俊朗的眉眼涌现出浓浓的哀伤,一身华美的服饰衬得他容资俊秀。

我多想抱抱他,可我不能。认了他,傩教的目光就会放在我身上,于我,于离州人,都是灭顶的灾难。

小呆瓜抬眼的一瞬,婆娑的泪眼令我心中大痛。

我张开双臂,想回抱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傩教的人追问道:“玄子认识?”

他眼中的希冀顷刻掩盖,眼窝还潮红一片,硬是故作老成道:“是本君认错人了。简山滕仙主的徒儿,怎会是我那好吃懒做的娘娘。我的娘娘,早死在青山小筑的一片焦土里,不知化成那捧灰……”

傩教的人收起猜疑,恭敬地请他回轿子。

小呆瓜握紧拳头,我伸手去牵他,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如果来生能见到娘娘,我想告诉她……那那不怪她,那那很想她……”

小呆瓜被傩教的人带回。

许久,我才听见自己喉咙深处,艰难地传出几个字:“娘娘也想你。”

轿子抬往熙熙攘攘的远方。

白端淡道:“一年前,傩教迎回天地玄黄四位傩子,其中天子深受傩主倚重,地子被教中老臣拥簇,黄子背后有四王爷扶持。唯独玄子处境艰难,根基薄弱,现被罚去虚碧崖取回玉牌,不然……”

“不然?”我隐隐有了怒火,想追上轿子把小呆瓜夺回来。

云桑看出我使出身不缚影的架势,一把拉住我的手,接着白端的话道:“傩子就像养蛊,最狠的一位才能成为傩主。他若取不回秘境至宝,便不能在以后的角斗中活下来。这是他的命。”

“他的命?”我咬牙切齿的道:“别人的命我不知道,他的命确是我亲手选的。我选择保全君尽瞳,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可如今,君尽瞳生死不明,而小呆瓜明明在我眼前,我却连认他的勇气都没有。我以为借由师父的东风,我已长成不可高攀的模样,却有了更多的重担和忌惮。漫漫云端,我倾尽全力,何时才能到头!这场华诞,何时才能结束!”

醉仙居的琴声忽而昂扬,随着倾力一抚,弦断,喧嚣戛然。

“月姑娘偶感不适,还请诸位不要见怪。今夜醉仙居畅饮,不醉不归。”华清一边将月娘扶回屋,一边命人抬来数坛美酒,人们很快忘乎所以,丝毫没觉察到异样。

大傩节要欢宴五天,入画阁和醉仙居的幕后老板都是云桑,没过两天,两家便合为一家。达到名动尚城的目的后,我情愿做个甩手掌柜,搓着钱袋给师姐华林他们分红。没想到我当老板的时间真短,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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