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形势比人强

朴心雨在卫生间里足足磨蹭了半个小时，就是听不见葛飞开门出去的声音，她估摸离她的上班时间也越来越近了，这么躲着肯定要迟到，就鼓足勇气开门走了出来。葛飞仍旧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随着她的来回行走左右移动。朴心雨一直低着头，她从小就是这样，无论是跟父母家人起了争执，还是在学校里和同学闹了矛盾，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都表现得像个逃犯一般，试图躲避旁人的追问和注意，恨不能透明得像空气。田暮雨是最了解这个妹妹的，她说她这是极度不自信的表现。

葛飞今天也是奇怪，朴心雨一直在等他先开口说话，可他始终不发一语，直到朴心雨收拾停当出门上班，他都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这种注视让朴心雨感到毛骨悚然，她快步下楼，脚下一滑险些葳了脚从楼梯上滚下来，幸亏双手及时牢牢抓住了栏杆，她突然意识到：她和葛飞的关系从昨天开始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朴心雨到了单位，组织一楼储蓄柜员和二楼理财中心的人员开早会，李琴琴去北京开会要三天时间，这几天的正常业务和管理都交由她负责。朴心雨应对这些事本是轻车熟路，可今天的她完全不在状态，理财经理们在逐个汇报完业务待处理和工作安排后，都安静地等着她做总结陈词，谁知她半天不吭声，坐在她旁边的下属忍不住碰了碰她，她才大梦初醒似的只说了句“散会”。

从会议室出来，朴心雨想去茶水间沏杯咖啡，顺带把早饭吃了，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个下属在里面闲聊，其中一个说道：“我听说吴小英跳槽到广发银行了，进去就是副行长”。另一个说道：“不稀奇啊，以她的资历，在咱们这儿看不到希望，自有能让她看到希望的地方”。“她跟着李总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了”，前面那个接话道。这个又说道：“谁叫她不是李总的嫡系呢，她跟朴心雨可没法比，听说朴心雨私下里管李总叫姐姐，如果不是私人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以李总那冷面铁腕的为人，咱们谁敢和她称姐道妹地套近乎？吴小英走了挺好的，这下她也算有用武之地了”。那个继续道：“这朴心雨看上去挺和善，平时说话也温柔，没想到扮猪吃老虎，咱们行这几年数她升迁最快不说，还把吴小英挤走了，是个狠角色”。另一个笑道：“不是狠角色李总能费那么大劲儿把她从别的银行挖过来？李总是要栽培几个信得过的人，好跟郜总PK，不过像你我这样履历浅，手里没有大客户资源，又和她没什么私交的人，她肯定是看不上的”。

朴心雨听那两人说话，本想进去让她们尴尬一下，可想想人家说的也是实情，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从她来到这家银行工作开始，行里的同事们对她的空降一直有猜测，有人说她是李琴琴的远房亲戚，还有些人说她是李琴琴花了好大功夫，给了不少诱人的条件请过来的，任凭他们众说纷纭，她和李琴琴始终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因为在她没来之前李琴琴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以防被郜总那帮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至于吴小英，那是个八面玲珑又极爱耍小聪明的女人，在朴心雨来上班之初对她殷勤备至。吴小英老早就预感到李琴琴重用朴心雨很有可能是要让朴心雨顶替她的位置，便使出混身解数跟朴心雨攀交情、探口风，试图弄清楚朴心雨和李琴琴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在李琴琴事先给朴心雨打过预防针，朴心雨单纯归单纯，银行系统的工作经验她还是有的，随便吴小英怎么套她的话，她就是不松口。再者李琴琴也确实对吴小英的工作不满意已久，行里近几年的大额储户陆续流失，李琴琴就想通过多搞一些利好活动来拉动新老客户的积极性，吴小英几次的活动都策划不利，中途总是出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她来救场，事前越级上报活动方案，事后虚报活动经费，李琴琴苦于身边没有得利的助手，才对吴小英一忍再忍，直到她把朴心雨招至麾下，这个下属她完全可以闭着眼睛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丝毫不用担心哪天她会反水害了自己。

当初李琴琴想要朴心雨过来帮她，事先多次和田暮雨商量过，田暮雨觉得这件事她不便出面做说客。一方面因为朴心雨原来的单位属于国有制，她的岗位每月的储蓄任务不多，压力较李琴琴供职的私有银行小很多，若是朴心雨过去后每月完不成任务，天长日久岂不是要怪到她这个表姐头上；另一方面以朴心雨的性格，她管好自己已是不易，让她作为领导去管理别人，心智、手段、魄力她一样都没有，田暮雨担心到时她不但帮不了李琴琴，还会给李琴琴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李琴琴对此倒是非常乐观，她认为朴心雨脾气柔和，易与人沟通，跟她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完全相反，这样她俩在工作上就可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朴心雨时刻起到缓和、调剂的作用，无论在业务还是管理方面都是有利无害的。

在李琴琴的一再要求下，田暮雨只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朴心雨，让朴心雨自己带上葛飞去和李琴琴谈，毕竟葛飞作为一个银行工作经验丰富的老男人，让他参与其中替朴心雨考虑事情要比田暮雨这个外行周全得多，以后一旦出现问题，也是他们两口子判断失误，与她这个表姐扯不上太大干系。

转眼朴心雨在这家银行已经工作了近五年，当初一力支持她来这里上班的葛飞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种局面。他本来对李琴琴是很感激的，和田暮雨的关系即便再不融洽，在朴心雨跳槽这件事上他还是要谢谢她的。可现在这两个女人竟然同时向朴心雨施压，李琴琴更是利用上下级关系来威胁他们。时移事易，形势比人强，这该是身在局中的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真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