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颜色是陈旧的暗绿,大团大团了无生气的暗绿,却垂死一般延伸着,爬上窗台,疲惫的喘着气,将窗帘也呼绿了,世界也呼绿了。世界在水里浸了浸,将未干的颜色浸走了样,渲出大团大团的晕。人走在这晕里,荫凉凉的,却没有影子,身体本身就是一片轻荫。

每次见到她都是阴天,和雨季毫无关联的阴天里。

——“不通。”燕彤将这段文字看了一遍,又喃喃有声地念了一遍:“谁爬上窗台?谁疲惫的喘着气?”

——“树。”家琪小声说,又很快补充道:“树的绿。”

燕彤对出现在门口的家琪并未表示惊讶,仿佛她理所应当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燕彤勾勾手指,示意她也进来坐下,尔后燕彤接着说:“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原来树的绿也可以用来胡扯。”燕彤张了张手掌,想把这个本子揉烂,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以夸张的动作活了活手的筋骨。

万俟昭问家琪:“你看他的书?”

“嗯,”家琪点点头:“我是他的书迷。”

万俟昭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说在这段文字里他想表达什么呢?”

燕彤抢先说:“小绿爬上窗台累的直喘气儿。”

家琪说:“阴天。”

“是了,就是阴天。”万俟昭将那段文字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为什么作者每次见到‘她’都是阴天?是巧合?还是‘她’怕光?”

“还怕水,因为‘和雨季毫无关联’。”燕彤补充说。

记录这段话的是一个黑皮日记本,日记已写了多半本,每天都更新,这段话写于6月24日,而整本日记止于10月3日,日记的主人死于这一天。

10月4日早上,他被发现死于家中,安详的躺在床上,像是熟睡着,动用全部先进仪器也查不出死因,验尸官说,他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健康着,他的心脏,于凌晨3点很自然地停止了跳动。家属不甘心,于是从报纸上查到了13号灵媒事务所的电话……

他是个作家,小说散文电视剧都涉略,还有诗。他拥有大批年轻的书迷,尤其是家琪这类热爱文学的女青年。

此时,在万俟昭的房间,官方称为灵媒事务所的地方,万俟昭给很少来这里做客的家琪倒了杯普洱茶,同时把那本黑皮日记也递给了她。家琪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查凝盾。家琪用手指轻触着这三个字:“我上初中时参加他的签名售书活动,因为人太多,活动结束了也没有排到我……今天竟这样轻易地拿到了他的签名。”

万俟昭翻出6月17日的日记让家琪看——

今天老郭介绍一家好店给我,他把店名泼了字迷让我猜:去掉左边是树,去掉右边是树,去掉中间还是树。我寻着谜底找到了那家店,果然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好的店。门口是一棵硕大的红薇花树,在阴天里开出无比鲜艳的花,那皱而薄弱的花朵随风飘在头上,肩上,地上,每一片红薇花瓣都是一个颤抖的灵魂。

“作为他的书迷,你认为他指的是一家什么店?”万俟昭问。

家琪不假思索地说:“应该是古董店,他在自传和散文中经常提到逛古董店的事,他喜欢收藏古玩。”

万俟昭打开电脑上了网,开始搜索有关的古董店。而燕彤仍在猜那个有关店名的字谜:“绝对是个‘森’!”

“不应该是‘森’,”家琪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照谜面说,应该是个左中右结构的字!”她从万俟昭的书架上抽出本字典来:“查查看就知道了,木字旁的左中右结构的字。”

家琪那边刚翻开字典,万俟昭这边就已经有了答案:“找到了,‘彬彬古玩’。位于死者邻街的豆蔻街。”

家琪拿着字典愣了愣,一时间还有些跟不上万俟昭的速度。

燕彤倒是习以为常,清理了桌上的糕点碟子,掸了掸裤子上疑似蛋糕屑的物质:“咱们这就去一趟?”

于是,两个女生出门了,家琪说她不去,她有点害怕。燕彤说万先生也有性急的时候,万俟昭说难得今天也是个阴天。

来到豆蔻街,燕彤还在说可能是“森森古玩”,万俟昭说“森森”这名字岂不是很恐怖,说着两人就走到了转角处一家古玩店的门口,透明的橱窗内摆着各式各样的古董:元霁蓝釉白龙纹梅瓶、青花瓷大将军罐、珊蝴红釉花觚……另外还有一些欧洲中世纪的银器,老西洋家具,英国座钟等等,可谓中西合璧。门侧是一块竖立的小铜匾,镌刻着古老的黑色粗体字:彬彬古玩。店门外,正是一棵谢了花朵的大红薇树。

店面大概80平米左右,带一个后院。燕彤耸耸鼻子,整个店内弥漫了一股清幽的香气,在屋南角卧了一只香炉,袅袅生烟。以燕彤的经验看,店里陈列的玩意儿虽精巧,但都不太值钱,值钱的货不会摆在照面上。店里除了她们之外,只有两个客人,正在和满面皱纹的店主谈着什么,声音很小,大概是讨价还价?燕彤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这两个客人不是普通的买主,他们是两个便衣,以燕彤的经验看。

“思珍!”店主朝后院喊到,不一会儿,一个纤尘不染的女孩子从后院走进来,怀里抱了只白猫,她不理店主,自顾地蹲在香炉边,拿银箸把梅花香饼翻了面儿,便有一股寒香升起来。她怀里的白猫腻腻地叫着,燕彤瞪了它一眼,它便不敢再叫了。

思珍慢腾腾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到两位买主跟前坐下,阴天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射过来,照着她白白滑滑的脸,和一对丹凤清水眼,呆呆的,却勾魂夺魄。

两个买主呆了呆,年龄大的先回过魂儿来:“失窃那天你在场吗?丢了些什么东西?”

思珍的声音清而腻:“我在后院睡觉,早晨发现店门被撬开了,丢了两只青花梅瓶和一个民国时期的砚台,也不值什么大价钱。”店主使了个眼色给她,她就像没瞧见似的:“不值钱,都是民间的货色。我猜那贼不熟悉这里。”

“为什么?”年轻的便衣警官问,他低着头问,他不看她的眼睛。

“如果他知道我在后院,会只抱两只花瓶走吗?”

年轻人的脸便红了,深埋着头做询问笔录,那年长的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会尽早破案一类的话。

年轻人终于埋头将笔录做完,让思珍看一遍,如果无异议的话就请她签字按手印。

“签卖身契呀?”思珍打着趣儿,翘起小拇指轻轻沾了沾印台红,“嗳,要食指的!”年轻人终于开了口。

“我哪儿知道这些规矩!”思珍笑嘻嘻的,抬起小指在自己眉心点了一点,印了个红印上去,像是额头上落了一瓣梅花,妩媚清丽,她自言自语:“别浪费了这点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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