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是夜,中秋之后的再一次满月。

幽幽山洞里,雾气缭绕,侧耳细听,隐约有水声传来。

在这洞窟的最深处,墨绿色的药池咕嘟咕嘟,或大或小的气泡刚一冒出水面,“噗”的一声破裂开来,滚滚热气升腾而上。

药味,浓烈刺鼻的药,闻了便知苦不堪言。小小的人儿,稚弱幼白的身子完全没于其中,她双眼紧闭着,面上并不轻松。

好辣,身上的皮肉像是在火中炙烤一般。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已经完完全全的熔化了,形销骨碎。她好想当下就晕过去,可晕过去了没多久又会被疼醒,折磨反复。

她已经在这药池中浸泡了整整十五日,每天都在祈祷,快来个人把她从这鬼池子里救出去吧。还记得那第一天,刚进到这水里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那一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先是遥歌叩响她的房门,唤她起床吃饭。

之后,她陪着遥曲照顾他的药园子,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天南地北地聊着,倒也挺投缘。

午饭时,遥曲笑眯眯地对她说,今日天气不错,他心情也不错,想来若给人治个小病小灾的,效果也该不错。话里的意思很是明了,令她一下子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地围着他问了好多问题。

要治多久才会好啊?他说,很快。

那我的病严重吗?治起来会不会很复杂?他说,不严重,简单的很。

要吃很苦的药吗?会不会疼?她又问。

只因她想起从前住的那个小家。那条街上有位很出名的老神医,每次路过他的药铺子就能瞧见,里面满满当当的病人,歪着躺着斜着倚着都挤在一旁候诊。有一回她看见,那个白胡子老头正往别人脸上扎针,只见那人整张脸上明晃晃密密麻麻,极细的银针,给她吓得当晚就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浑身上下被扎成了筛子,而那老头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场面好不诡异。

但是遥曲当时一脸坦然地向她保证,没事,不吃药。疼嘛……会有一点,一点点而已。

紧接着,她记得她跟着他来到一个月前,他们三人摆席开宴的那个水瀑前。遥曲弯下身来,笑着对她说,闭上眼睛。

她闭上了双眼,只觉身子一轻,他拦腰将她抱起,一步一步走的很是平稳,静无声息。她看不见外面的景物,身体的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她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好像渐渐地泛起凉意,耳边的一切声响似乎也渐渐消弭。还有亮光,隔着眼皮子影影绰绰透进来的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全然不见了。唯有隐隐约约飘来的草药气味令人心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一直到他略带戏谑的嗓音再度响起:“睁开眼吧。”

她便睁开了双眼,就是在这里了。

那时,遥曲将她放下嘱咐道,待会儿等我出去,你便除了衣物就进去泡着。

她还天真地问,要泡多久啊。

他抬起头并不看她,只随口一说,可能是要很久。

可能啊可能……这一进去就是小半个月!

为什么我动不了?!为什么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江心渝反复在心中呼喊着这些问题,后来也实在没有力气了。

从这池水一点点,由普通的药浴变成蚀骨岩浆之时,她也惊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找不回来了。

绝望,翻天覆地的绝望。只有漫长的等待和数不清的祈祷才能支撑着她熬过一天又一天。

今天是第十五日了。当然,她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流逝。所有感官早已被疼痛折腾的麻木迟钝,别说是判断到底过了多少天,此时此刻的她,连有人走过来了,她都再不曾发觉。

黑暗之中,一个人朝着她的所在缓步而来,而她毫无反应。直到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落到她的额头上,与这毁天灭地的灼烧感格格不入,这才让她猛的一激灵,陡然睁开双眼。

那是他的手。她无比熟悉的,曾牵她、抱她无数次的手。

遥歌,是他……是他!他来了。

他来救我出去吗?他……他知不知道我一直在这儿?他究竟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些?!

她心中百转千回闪过无数念头,然后失了控一般,浑身开始了剧烈的抖动。

等等,我在颤抖……难道,难道我可以动了!?

不敢相信,无数次的期待和绝望令她再不敢相信,可又止不住心中的向往。

终于,她试探性地抬了抬手。然后她的手,真的从水面浮了出来,带着止不住的颤抖。

她愣愣的盯着自己的那一节手臂,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方才闪过一个念头。

太好了……到头,结束,终于解脱了。

转而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眼前又是明晃晃的一片,久处黑暗的双眼实在不能适应,一睁开便被逼出滚滚眼泪。

这是在哪儿?似乎有些冷。

薄然凉意犹如传说中能活人白骨、起死回生的灵药,一寸又一寸,温柔地舔舐掉她浑身上下烈烈不倦的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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