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发店出来,小玳几乎不敢见人,低着头匆匆走路。她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难看至极。但她偏偏遇上了张正周。张正周吃惊地看着她。小玳惊慌地绕过他,然而他冲口而出的话把她拉住了:“我都认不出你了。你今天很漂亮啊。”小玳胆怯而欣喜地说:“真的……还算可以?”张正周忽而笑道:“你这么不自信?”小玳抿嘴偷笑了一下。
一辆车倏然停在张正周身旁,张正周愣了一下。那是他曾经非常熟悉也才曾经开出去兜过无数次风的宝马。罗心雨走出来,脸上画着淡妆。她扫了一眼小玳,嘴角微微一撇,充满了蔑视。小玳的心往下一沉。罗心雨无论怎样梳妆打扮都透着华贵,而她自己只不过是浓妆艳抹堆砌起来的庸脂俗粉罢了。她悄然走开。张正周有些愤愤不平:“你总是目空一切。”罗心雨有点惊讶:“你为了她而谴责我?”张正周低头看着地面,脚尖滚着一块小石头。罗心雨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地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张正周抢白道:“你根本就不用告别,我没资格追究你是不是有礼貌。”罗心雨出乎意料宽容地说:“气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消下去?我知道你很伤心,也很没面子。我从小生活在金钱围绕的环境中,我没有办法摆脱财富对我造成的影响。钱是生存的基础,没有钱,生存就失去意义了。但是我和你相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不是全没有感情。我爸爸玩了那么多年,最终对许映秋认真起来。我就算是再游戏人间,对你我还是认真过。只不过我不得不放弃眼前的生活,暂时去法国开辟一片新天地。我无法忍受和许映秋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痛苦。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恨我太久,那样我们生活得都不轻松。”张正周停顿了好一阵子才说:“一路顺风。”罗心雨突然抱住他,轻声说:“好好生活。”她又突然放开他,几步钻进汽车。汽车飞快地离开,仿佛罗心雨无法承受停留的痛楚,仿佛她会改变主意似的。张正周呆呆地看着汽车越来越远,竭力忍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
陈老板好几天没有来了,小玳有些心急。唐老板很热情地给她介绍起别的客人:“小敏啊,曹老板也是腰缠万贯出手阔绰的人,你去陪他吧。陈老板去外地了,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小玳不情愿地说:“那我等他回来好了。”唐老板嘿然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想频繁地更换客人嘛,显得象被人包养一般,心里舒服点。可是干这行的没有长期的客人,碰上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不由得你挑剔。你可以不答应,但是你赚不到钱。反正已经做了,何必在乎是一个客人还是多个客人?”小玳期期艾艾地说:“我怕……”唐老板体贴地摸着她的肩膀说:“有的客人温柔有的客人粗暴,习惯了一个人是很难接受另一个人。不过多做几个就习惯了。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闭上眼睛就过去了。我刚开始的时候跟你一样,挑三拣四,后来迫于生计,还不是今天迎明天送的,很快就忘记什么叫难受了。”小玳迟疑道:“你当年做了多久?”唐老板竭力作出快活的样子说:“十多年吧,算是老江湖了。我第一次做的时候还未成年。你不必惊讶,我知道你想说这样做违法,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饭吃。你现在看我象不象城里人?很地道的城里人呢。要溶入城市真不容易,但我做到了。我的一生总算没有白费。”小玳愤然道:“做城里人就很光荣吗?”唐老板哈哈大笑起来:“瞧不起我呢,觉得我自甘堕落呢。没错,做城里人是很光荣,做城里人是可以瞧不起乡下人。可是我不是天生这样爱慕虚荣,我是看不过眼去。凭什么城里人高人一等?凭什么城里人干净整洁我们就得满腿泥巴?凭什么他们可以凌驾于我们之上?没有我们给他们种地耕田,他们都得饿死!如今我也是城里人了,我同样瞧不起城里人。我们这种蛀虫吃好的穿好的,只要脱脱衣服,就能比他们拥有更多的财富!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得乖乖地塞进我的钱包!瞧不起我,哼!城里的女人瞧不起我,我就勾引她的老公,让她没脸;城里的男人瞧不起我,我就玩得他倾家荡产!小敏,你对城市太不了解,也没有受过大的打击,而我受到的排挤太多了,我必须改变自己才能生存下去。我是无耻,可我无耻得理直气壮。社会上多少人披着羊皮干着狼的勾当,还被冠以这样那样的美名,比起他们来,我敢站在太阳底下,他们只能在夜晚偷偷摸摸地行动!”小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找不出话来应答。唐老板很快恢复了平静,把话题转了回来:“就曹老板吧,我给你安排。”小玳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你结婚了吗?”唐老板怪怪地笑了一下:“结不结婚有什么要紧的,关键的是你有没有男朋友。结婚起不到什么束缚作用。敢娶我的人就敢轻易抛弃我,还不如图个眼前快活来得更实在。”小玳的声音低了八度:“那你以后怎么办?”唐老板很爽快地说:“趁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时候赶快找个有钱的老头,过一阵正常的生活,等他死了,拿了钱再养小白脸。等我死了,他再拿我的钱包二奶。如此循环下去,够养活好几代人呢。”她的话里充满了苦涩,揭露出她的轻佻实属环境所逼。小玳一阵阵的发冷。难道自己的一生也要这样度过吗?她本能地想避开悲惨的结局。可是该怎么办呢?赚够了钱就赶快收手,找个可靠的人托付终身?谈何容易!唐老板若能找到,就不会年复一年身陷风月场继续游戏下去了。正经的女人尚且遭遇负心汉,更何况是风尘女子!
走出夜总会的大门,小玳悠闲自得地踱着步。她并不急于回去。夜很长,她总有大半的时间醒着,睡觉对她来说成了累赘。这个城市有许多地方是通宵营业的,抖抖索索地映衬出城市的另一面。小玳冷漠地看着人头攒动的网吧。
几个人推推搡搡地扔出一个少年来,少年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并不理直气壮地往门口跳了几下,又蔫蔫地退了下来。口袋里没钱,说话做事都显得委琐了许多。借着灯光,小玳看到少年有很重的黑眼圈,显然是几夜鏖战的结果。少年翻眼看着她,忽地蹿过来,扯下她的肩包就跑,身手异常敏捷。小玳麻利地追上去。少年跑着跑着打了个趔趄,摔倒了,没能爬起来。小玳抢回包,打量着少年。他的嘴唇象风中的树叶在抖动。他有病?饿晕了?小玳不及细想,给他买了吃的。少年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然后看着她,她也看着少年。僵持了一会儿,小玳一挥手:“跟我来。”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乖乖地跟她回了家。
小玳的房间虽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少年很喜欢地咧着嘴笑。小玳把浴室门打开,冲少年一点头:“洗个澡吧,你身上都臭了。用我的浴袍好了,反正我多得是。”少年迟疑地盯着她:“你一个人住?”小玳歪着脑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她还是作了回答:“法律规定我不能一个人住吗?”少年有点手足无措。他显然不适应孤男寡女的相处方式。他不过十五六岁,还没有发育完全。小玳平静地一抿嘴,坐到沙发上剔指甲。少年磨蹭着进了浴室。小玳忽然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声音透过水幕很沉闷地传出来:“彭广军。”
彭广军洗过澡,裹着大浴巾手足无措地站在浴室门口。小玳朝他呶嘴,他别别扭扭地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小玳细心地削着苹果,薄薄的皮一圈圈地滑下来,拖得长长的,象条蛇在寻找目标。彭广军怯怯地望着小玳。小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犹豫地接过来,蹦出一句话来:“你是小姐吗?”小玳很平静地反问:“是小姐你就不敢吃苹果吗?”彭广军心慌意乱地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小玳抛给他一块手帕,他下意识地闻了闻,香水味挺浓。小玳微微一笑:“你宁可它是臭的?”彭广军局促地摇头。小玳眼中闪过冷笑:“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从不轻视我做过的事。”彭广军笨拙地辩解:“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别人都不理我,只有你肯收留我。你是好人,我不管别人怎样认为你。”小玳抿嘴一笑:“你的逻辑很简单,但是很实在。你就睡沙发吧,明天早上把衣服丢洗衣机里。”半夜彭广军起身去卫生间,惊动了半睡半醒的小玳。小玳摸到彭广军身边,慢慢俯下身去。她的头发撒在他脸上,痒痒的,他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彭广军早上醒来,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小玳。小玳狡黠地侧着身子,扳过他的肩膀不知羞耻地问:“喜不喜欢我?”彭广军不知所措地瞅着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小玳凑过来,用圆润的身体摩擦他,同时勾过他的脸,眼光流动着柔媚。彭广军想挣脱开她,可他的身体只是徒劳地扭动着,与她越贴越紧。
中午小玳买回菜来,彭广军自告奋勇下了厨房。他切菜的功夫不错,引来小玳的惊奇:“你经常做饭?”彭广军骄傲地笑了一下。小玳有点不可思议:“象你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彭广军的脸上罩了一层阴云:“我妈死了,我爸在外面打工,很辛苦,我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炒好了,尝一尝味道怎么样?”小玳赞叹道:“手艺相当不错。可是你为什么不念书了?”彭广军现出逃避的神色:“不喜欢上学呗。”小玳没有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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