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张正周一直沉默不语,唐俊山没有打扰他,只是悄悄地看着他,根据他的脸色暗自揣摩他的心思。罗心雨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她说的话像是真心话,并不是为了骗张正周上钩而随口编出来的瞎话。唐俊山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里面有热切,有期盼,有伤感,有追悔。张正周自然也看到了,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显然受到了震撼。小玳曾经说过,路颀嫣早在张正周和罗心雨谈恋爱的时候就暗恋张正周,一旦时机成熟,她立马补上。那时张正周是怎样的心态?失落?悲愤?羞辱?空虚?有别的女生示好,他感情的天平马上倾斜了。但那是真的爱情吗?路颀嫣是否是罗心雨的替代品?现在正主回来了,这段错位的感情也该结束了。
到了楼下,张正周望着楼门迟疑不决,慢腾腾地挪动着步子,一百来米的距离硬是让他走出了长征的味道。唐俊山试探性地说:“无法回去面对她吗?”张正周叹息道:“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你觉得罗心雨是真是假?她去了法国好几年,难道就没有合适的吗?我们从上大学开始,只谈了两年时间,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我觉得她跟她爸爸之间有矛盾,家庭关系紧张,所以在外面寻找安慰。谈恋爱只是减压的一种方法,她不断地说起她爸爸对妈妈不好,她妈妈怎么伤心,她爸爸怎么花心,后来她妈妈生病快死了,她爸爸回到妈妈身边,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她原以为她爸爸终于消停了,可是又和许映秋搞到一起去了,还是不拿她当回事。她变得自暴自弃,变得放纵疯狂,她觉得没人关心她,她即使是死在外面也比回家强。就是那时候她在外面租了房子,约我过去住,她想用夜不归宿的办法逼她爸爸注意她,最后却被她爸爸赶去法国了。我想她爸爸还是疼她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疼。男人的心总是粗的,不明白女儿的闹腾其实不是变坏,仅仅是小孩子苦恼,吸引大人的关爱罢了。只要他一个眼神一句关怀,她马上就变成乖乖女。她毅然决然地去了法国,没有任何留恋。也许她不得不听从她爸爸的安排,可是她骂我的那声滚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我不过是她置气的工具,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踢到一边去。好容易现在平静了,又掀起风浪来。她回来干什么?在法国发展的不是挺好吗?就在法国完成她的宏图大业好了,何必再回来惹是生非?”他说着一步跨进楼门,飞快地跑上去,仿佛怕慢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上去了。唐俊山悄悄地摇了摇头。当初的恋爱诚然只是玩闹,罗心雨利用张正周的成分并不低,但是张正周作为她的倾诉对象,曾经聆听过她的心声,罗心雨的内心多少是拿他当贴心人看待的。她的心事有谁知?她的苦闷有谁排遣?只有张正周了,这段似梦非梦的恋情最终在她心底扎了根,让她认定了她的心灵归属就是张正周。法国毕竟是异国他乡,有多少归属感呢?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谈再多场貌合神离的恋爱,都只是镜花水月,她的心还是念念不忘着中国。
开了门,还没有站稳路颀嫣就过来了,笑呵呵地说:“你和小唐有很多话要说吗?我在阳台上看见你们聊了很久,在公司说不够,还送你回来,又特意说个没玩。”张正周勉强笑道:“谈公事呢,我们车间机器出了点故障,主任让我们想办法解决。查了半天资料也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请专业人士来修理,修理费便宜不了,报告递上去,还不知道能批多少钱下来。做的是什么汤?虾米汤啊,闻着味儿就鲜美。”路颀嫣笑道:“你不是喜欢海鲜吗?我看超市里的虾米很新鲜,就买了点回来。做了一大锅呢,我以为小唐会上来,特意做的,结果都到楼下了,你又让人家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张正周这才想起来他把唐俊山甩在楼下,急忙跑到阳台去看,唐俊山早没了影子。他懊恼地回来,嘟囔着说:“谈得太起劲了,都忘了这茬儿。没关系,反正有的是机会,下次再专门请他。”
晚上路颀嫣躺在床上睡不着,外面空调外机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进耳朵里,象凿子一样敲击着她的神经。家家户户都装着空调,互相干扰互相影响,谁都承受着噪音带来的不眠。张正周睡得倒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路颀嫣俯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他们谈恋爱多久了?自从罗心雨走了以后,她就占据了她留下的位子,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女朋友这个称呼。她爱他,但是他爱她吗?他的心里影影绰绰地住着罗心雨,她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不过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罗心雨是靠不住的,谁知道遥远的法国她有多少男朋友,回国的时候无聊,找个男人陪她罢了。等她回去的时候,还会再次甩了他。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有她才能给她踏实的感觉,只有她才会和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钱又怎么样呢?有钱买不来真情,有钱留不住青春。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总有让你无能为力的时候。
早上起来,张正周胃里隐隐作痛,想必是喝了冷咖啡造成的。他避开路颀嫣偷偷地吃了胃药,又喝了点热水,方才觉得舒服点了。到了公司,刚坐下来,拿出手机看到七个未接来电,都是罗心雨打来的。地铁上人多嘈杂,他没有听到手机响声。他不愿意回电,但是她还在微信留了言。微信里有公司的工作群,张正周看完工作群的消息后,忍不住点开了她的留言。她只是问他胃病是否又犯了,并没有其他的话语。他悄悄地断了网络,尽量不受她的影响。午饭里面有很多辣子,张正周皱了皱眉头,厌烦地把饭盒推到一边。唐俊山低声问道:“不喜欢吃?”张正周气道:“全都是辣子,我的胃怎么受得了?不吃了,我去接着干活了。”
控制系统出了问题,整个生产线被迫停了下来,张正周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控制柜面前检查线路。主任在他身后一个劲儿追问:“查出是什么原因了吗?”张正周摇头道:“线路感觉没问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故障,我得把控制柜拆开来看。”他的肚子一阵痉挛,头上冒出虚汗。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后遗症显现出来了,血糖开始降低,他两眼直冒金星,手哆嗦着,连螺丝刀都拿不稳了。唐俊山把他扯到一边,关切地说:“身上没劲了吧,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我叫了外卖,不辣的,先吃点再说。你的身体要好好保养才行,一旦躺倒了,水电费、房租就没有着落了。”吃过饭,张正周浑身有了点力气,勉强支撑着继续检查控制柜,费了很大劲才发现有零件松脱,接触不良。他重新拧紧了螺丝,启动机器,车间里响起熟悉的轰鸣声。主任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张,多亏了你呢,否则就得请人来修了。我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楚,要是放在几年前,我还可以亲自查看。我年底就要退休了,主任这个位子我推荐了你,你当之无愧。你年轻,有的是发展空间,从车间主任往上升,能升到副总的位子上。我年纪老大了才过来,没有机会了,接下来看你的了。”唐俊山呵呵笑道:“要升职了呢,我就说你肯定能升上去嘛。要不要祝贺一下?”张正周心情大好,笑吟吟地说:“晚上到我家来,小路做海鲜汤。昨天没请你吃饭,她埋怨了我半天。还有小玳,好久没见她了,请她过来。话说你们俩谈得怎么样了?好像不温不火的,是不是分手了?”唐俊山淡淡地说:“本来就没谈,分手从何说起呢?不是每个人都象你们一下子就看对眼了,这种事讲究缘分。”张正周叹息道:“难得你们住一个小区,这么近的距离都没谈成,可惜了。随缘吧,也许你会碰上真正喜欢的女生,那时一下子就会看对眼。算了,还是不找她了,免得小路又要生气。其实她在罗心雨手下工作,根本就避不开她,总不能故意不理罗心雨吧,还想不想混了。”
晚上路颀嫣做了丰盛的晚餐款待唐俊山,招呼的唐俊山诚惶诚恐,连连说“太丰盛了,受之不恭”。路颀嫣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和正周在一个车间,经常替他值夜班,他能得到主任的夸奖,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唐俊山谦虚地说:“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是替他值过夜班,他也帮我顶过班。他是有家之人,难道晚上让你一个人呆着,多不安全,我反正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听主任的口气,你当上副总很有希望。高总年纪大了,说不定就快退休了,正好你顶上。副总啊,可是公司管理层呢,地位不一般了。升职加薪了别忘了罩着我,我可指着你提拔了。”
芸儿从上班起精神就萎靡不振,脸色暗沉沉的,仿佛眼瞅着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小玳趁着人们去开会的时候悄悄问道:“怎么回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昨天还兴高采烈的,情绪变化的这么快!”芸儿猛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着,边哭边说:“昨天是我生日。”小玳纳闷道:“过生日高兴,和今天生气有必然联系吗?”芸儿并不答言,只是静静地哭着,哭够了就去复印室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小玳微微苦笑了一下。办公室里人心叵测,有几个人能说句真心话?她防着她呢,她的心事深深地锁在心房里,不敢向外透露半句。但是小玳可以肯定,她的情绪变化一定和她男朋友有关,那个闷头闷脑却很会算计的男人。小玳见过他几次,对他的印象并不好。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小玳使劲想了想,终于想出合适的字眼:吃软饭。对头,他就是吃软饭的人,靠着花言巧语骗的芸儿心甘情愿养活他,却又诸多挑剔。芸儿对他爱的死去活来,为了听他几句不痛不痒的爱情宣言,甘愿被榨干了汁。小玳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事,芸儿可以容忍别人骂她蠢货傻瓜,但是不允许别人指责他一句。他除了嘴巴甜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优点吧,至少芸儿切身体会到他的优秀。小玳轻轻笑了一下,居然带着整个办公室都有的猥琐味道。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茶余饭后明里暗里地议论过,那男人也不算是全无付出嘛。
下班的时候小玳随着人流往外走,芸儿走在她旁边,忽然退缩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走。小玳眼尖,已经看到强子了。他的真名是什么,没人知道,反正芸儿总是亲昵地称他为我亲爱的强子。强子追了过来,在人群中一把扯住芸儿,芸儿费力挣脱开,显然不想理睬他。他又一把死死地抓住她,把她拖到僻静处,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有些话不经意间飘进小玳的耳朵里:“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生这么大的气?你不是爱生气的人,你向来都很乐观,怎么忽然变成这种性子了?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了,不拿我当回事了,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我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千方百计地迁就你爱护你,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就这样对我!”小玳好奇地凑近了偷听,这个男人摆出一副委屈的姿态,真的是很委屈,还是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从而好实现甩锅的目的?芸儿冷冷地说:“爱我?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每次提起结婚你都含糊不清,始终不肯爽快地答应,这就是爱我的表现吗?爱我就是拖着我,总是徘徊在婚姻的边缘吗?我们谈了多少年了?从中学毕业就开始谈,现在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都不够你想清楚到底是否想跟我结婚,再拖八年难道你就想清楚了?我有多少个八年可以耽误?我的年龄一天天增大,昨天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我没有多少资本了,我不想再这样糊涂下去了,我要找愿意跟我结婚的人,我想有个家。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请你离我远点,我再也不要听你那些骗人的鬼话了。这些年我陪进去的青春不是用来听你废话的,趁着还有点姿色,找个有点钱的男人,生个孩子,至少没白当一回女人。”强子急了,吼叫道:“结婚,结婚,你嘴里只能说出这两个字来,拿什么结婚?钱?房子?我们有多少钱可以达到结婚的标准,不说别的,彩礼钱我就拿不出来,更别提房子了!你肯跟我裸婚吗?你家里人同意吗?没有混出个人样来,我怎么光明正大地迎娶你?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羞于提起结婚,我这种人不配结婚,只配打光棍。你要想找别的男人就找吧,我自知留不住你,我会默默地祝福你,你永远都是我的最爱!”他默默无语地蹲下来,手抱着头,现出一副痛苦的神态,身子摇晃着,慢慢哭了起来。芸儿阴沉着脸站了一会儿,忽而俯下身,开始给他说好话。
小玳已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由得气愤填膺。强子把芸儿吃得死死的,凭着他的一脸委屈,哄着芸儿继续留在他身边供养他。他没钱,羞于提起结婚,但是他为什么不努力去赚钱?只看见他好吃懒做好高骛远,什么工作都做不长,怕苦怕累。什么工作不需要付出?天上会掉馅饼下来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强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聪明地充当了小白脸,只要在床上卖力,自然而然获得了舒适的生活。虽然生活水平不高,但是不用风吹日晒啊。他怎么不去找富婆保养他?估计曾经尝试过,只是找不到,他的相貌并不足以吸引富婆,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上。芸儿轻易地投降了,她的坚持往往是这种结果,她只能继续拖下去,直到整个青春被耗尽。当她养不起他时,就是被抛弃的时候。她劳心劳力地工作,就养了这么个男人,当然,凭她的能力,她也只能养这种男人了。小玳几乎可以看到芸儿悲惨的将来,有心劝她几句,却无从开口。这些年来曾经尝试劝她的人应该不少吧,她对谁都小心翼翼,惹了不少人的怜爱,谁都会伸手帮她一把,但是她自己关上了逃离地狱的大门,痴痴地沉沦,还是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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