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山海经》
此时日头升的老高,空气仿佛都被灼得毕剥作响。潍城的百姓穿着短打马褂,挽起的袖子下漏出黝黑的肌肤,正在享受着婆娘给自己准备的午时盛宴。只这天气热的人燥得很,颇为美中不足,故许多百姓热衷于放下手中活计,去街上喝一杯凉茶。王老九是开茶馆的,琢磨了一手好凉茶功夫,这样的天气,他手作的凉茶一扫而空,此时他正手上不停,往壶中倒清甜的井水,耳朵却留意着这茶馆客人。只听一客人高声赞美:“日暖星耀,何等盛年啊!”那声调拖得老长,仿佛皇帝老儿听到他诚恳的赞歌就将提拔他做礼官似的,另一客人不满了:“先生这样说倒是好听,俺们这些庄稼汉可巴不得天气阴凉会儿呢,这日头晒得人发晕,能暗淡些俺就给玉皇大帝上他几柱香咯!”王老九一听,悄悄啐了一口,真是他娘的晦气,庄稼汉吃的就是老天爷赏的饭,还敢编排老天爷给的日头不好,他刚想反驳两句,可还没说话,外头就开始慌乱:“啊,快看!天黑了!天狗食日啦!”“啊快跑,快去敲门,天狗食日是不祥之兆啊!”王老九一瞄外头已然乱作一团,人人敲碗砸门,企图把天狗赶跑,可惜了自家的门窗碗筷啊,可惜凭他如何心疼,这天色无一点起色,仍是黑压压的,这下百姓更是慌乱不已。
且不说百姓慌乱,远在西北海外,一小仙侍慌里慌张地踏进钟山大门,顾不得礼仪姿态,高声喊叫:“钟山上神救命啊,小金乌睡着啦!”一边喊一边往里冲,钟山的仆役仙侍是拦都拦不住,忍不住扶额叹息,自家那位上神将将喝了点桂花仙酿,正在钟山神木上休息,若被这小仙侍弄醒······想到这里,众神侍为他捏了一把汗,作鸟兽散,唉随他去吧,仙友自求多福。这小仙侍只想着自己没照顾好小金乌,回去羲和娘娘还不知要如何处置自己,越想越慌,想着叫钟山上神替自己补救一番,万般皆不顾,直直冲到了神木崖。哪曾想,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前方的钟山神木枝繁叶茂,正中间的枝桠上侧趴着一个妙龄少女,只见她如瀑青丝绕过右肩,又从枝桠之后柔柔地垂下来,漏出一截如玉般雪白纯净的脖颈,一袭红衣裹住她曼妙的身材,外罩的红纱懒懒地揽在红衣之上,却只到一截小腿,仍露出葱白的小腿和脚丫,多余的一片红色垂下枝桠,随风飘摇。小仙侍不由得想:美人就是美人,不过美人也赢不了天地规则呀,看这衣裳再想裹住她,也得向规则低头,垂下来这么大一片,果然还得睡床啊,对脖颈好便罢了,最重要是裹得住自己个儿。得,这仙侍约摸成仙前是专研自然界不可抗力之人。仙侍定了定神,继续大喊:“上神救命啦!小金乌睡着啦!人间乱了套,上神快醒醒!”神木上的美人皱了皱眉头,心想下头什么人如此聒噪,姑奶奶才喝点酒睡着,就在喊啊喊,叫魂呐!美人睁开眼睛,扭头就砸了小仙侍一把酒塞子,周身威压一放。小仙侍哎哟一声,顾不得疼,就被漫天威压给压了个蒙圈,不由自主双腿一弯,跪倒在地。美人正待再砸,忙被钟山管家老柳给拦住了:“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再砸这小友就得去冥界报道了!”美人抬眸,只见女子面色酡红,如绽放的桃花一般炫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怒火,娇艳欲滴的唇紧紧抿着,咦?嘴角怎么亮晶晶的?老柳定睛一看,忙不停地使眼色:“擦嘴!姑奶奶,擦嘴!”美人看的一头雾水,面上更不耐烦了。小仙侍等这阵子晕眩过去,一抬头又惊了一惊:“这,怎么挺美一上神睡觉还睡出了涎水?上神的生活果真如此枯燥乏味且别具一格吗?”小仙侍愣了一瞬,老柳无奈扶额,美人怒气未消的声音响起:“小娃娃,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竟敢闯进老娘的闺房重地!”是了,钟山女君即墨上神向来喜欢无事坐在神木崖放飞自我,因这姑奶奶放飞自我的样子实在不雅,兼姑奶奶还是个甚为恶趣味之人,谁敢触她逆鳞哦,钟山众神都极有眼色的对此地退避三舍,神木崖也就默认为她的“闺房”了。小仙侍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忙涕泗横流地演上了:“上神救命!小金乌殿下方才睡了过去,日精今日便用尽了,因着他一睡,再醒来已没有日精,如今人界天昏地暗,大事不好了!上神······”话音未落,即墨上神一抹嘴角剔透涎水,小仙侍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心想敢情您也晓得自己睡得流了口水哦,小仙侍没来得及多吐槽两句,只见即墨上神袖子一撸,一派跟人干架的姿态:“嘿这小金乌怕是皮痒了,日精明明够烧到明日,非今日给我找乱子,看我不抽他这熊孩子!”说罢扭头对小仙侍嫣然一笑,“这位小友,今日你所见,可不能为外人道哦,不然,本上神就把你剥皮抽筋,神髓用来泡酒喝呢。”小仙侍浑身打个寒颤,突然更想哭了肿么回事。即墨也知事态紧急,忙到华炼峰提了早炼好的日精月华,倏忽便消失在天际。
即墨化身为烛龙,瞬息便行至金乌宫,小金乌正撒泼打滚,任他如何施法都点亮不了日之灯。即墨没好气得把小金乌拽起来,毫不留情地给他一脑瓜嘣儿,胖娃娃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便吃了一记,顿时哭的眼泪鼻涕乱窜,即墨半点没心软,拈出日之精就给金乌强喂了下去。人间敲锣打鼓声都快把神的脑壳震掉了,这胖娃娃还在嗷嗷地哭,即墨拽着他的衣领喝道:“小胖子,施法!不然你父君便得来打你板子了!”听到“父君”二字,小胖娃终于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带着一脸泪还有鼻子上的鼻涕泡,开始吟唱法术,不过一息,金乌宫又散出了灼热光辉,人界的哭声、锣声、喊叫声终于渐渐歇了下去,至于此次天昏地暗会给人界帝王带来什么乱子,就不在神的考虑范围内了,当然,金乌宫内的两位主,也不像去操心这些的神。此时即墨盘腿坐在地上一脸阴沉,小金乌腆着小肚子还在抽抽噎噎,跟即墨大眼瞪小眼,俩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小金乌的鼻涕泡最先破功,“噗”的一声破了,即墨面容甚为扭曲:“小胖子,没什么想跟老娘交代的吗?”小金乌也知道今日是自己错了,小嘴一瘪,眼看就又要泪水决堤,即墨一脸无奈,作势又要敲他脑瓜嘣儿,他忙提气止住哭势,抽噎道:“昨日嫦娥娘娘命玉兔姐姐给母神送了一丸丹药,馨香扑鼻,看着就好吃,母神珍而重之,不肯给我尝尝,我便跟着玉兔姐姐,想去广寒宫再讨几粒······谁知广寒宫离扶桑树那么远,嫦娥娘娘还出了那么难的题,我一夜没睡······”即墨捂脸不忍直视这小胖子的脸,嫦娥姐姐这老顽童,定是逗了这傻孩子半夜。人间有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诗人不晓得,嫦娥姐姐才没有后悔嘞,自她学了炼丹基础学,每日都研究美容养颜丹研究的不亦乐乎,哪有空闲去后悔哦。嫦娥姐姐最喜欢将自己的丹药推广给六界各路女神女仙,其中最吃她这套的就是羲和娘娘,哪怕大多数时候吃了她的丹药,便开始放气之路,连静心打坐时也止不住。即墨轻轻地拍拍小金乌的肩膀,甚为心痛地道:“熊孩子,虽然你熊,可你的法术还没成为你熊的资本,更何况你还没个支持你悄咪咪熊的脑子,像嫦娥娘娘这样的老江湖,你不是对手啊,乖,以后想找虐呢,找姐姐就是了,姐姐绝对让你欲仙欲死······额悔不当初,额······随便啦,完了还有日之精吃,不至于误了大事。”小金乌一脸懵懂,总觉得即墨姐姐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可她的语气又是这么诚恳,真是摸不着头脑,反正想也想不通,小金乌的小胖手摸进自己的零食袋,索性吃零食便罢了。即墨眼睛一亮,俏眉一挑,伸手一摸便掏走了零食袋中大半,她笑吟吟地冲小金乌说道:“小金乌啊,姐姐今日本在休息,可你这么一闹,姐姐觉得跑了这么一趟累得都饿了,你的零食姐姐就不客气啦!”说罢不管小金乌的反应,一个潇洒的转身就不见了,空中飘着她咂吧嘴的声音,“哦你今日派去钟山的小仙侍甚是灵性,请他在钟山多住几日了啊,等他回去再请羲和娘娘治他的失职之罪吧。”徒留小金乌的哭声响彻天际,据后来凡人说:总觉得那天天狗食日后日头的光辉便弱了许多,帝王官员很是担忧了一番,几次祭祀大典都办的比往年用心许多。
说回即墨,本来明日便是续加日精月华之时,即墨这位神吧,生性懒惰,能少跑一座山,绝不多走一里路,金乌宫与广寒宫相隔不远,她出门时便想着偷回懒,一并将月华也带了出来,只等月瑶仙子当值,把月之华给她送过去。即墨想着只这几个时辰不如去找个山头醒醒酒,看看这六界大好河山啊,于是她一路嗑着瓜子,从金乌宫飞出来,漫无目的地看山看水看美女······和美男。看着看着,发现有个不起眼的山谷灵气四溢,四周却有灰蒙蒙的瘴气在逐渐向谷中蔓延,即墨眉头微皱,望了望四周,这山谷似乎与酆都入口离得不远,难不成酆都有什么变故?不等她思考,这瘴气将山谷四周的灵气逼得滋拉作响,先救了这无辜的修道者再说,当即隐了身形落在了山谷间一棵普通的树上。山谷间有个空间法宝,看着像是个有着灵气充沛的虚空之境。即墨嗑着瓜子,不免赞叹了句:嘿这届修仙者可以啊,连空间法宝都搞得出来,躲在这里修炼,甚好甚好!又感应了一下境中人的修为,那人已是元婴圆满,想来不久便要历劫了,日后也许是仙僚。于即墨而言,人情这种事情甚是扰人,还是不要现身得好。她红袖一挥,仙气莹莹,虚空之境外已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又抓出一把瓜子朝着虚空之境的结界便砸了过去,想到凡人不可承受神力之重,她褪了所有神力仙气,只轻轻一砸。虚空之境中的人正在打坐感悟天道,突觉得整个结界地动山摇,一下子气血倒流,伤了经脉,险些走火入魔。所幸结界够结实,虽被砸的摇摇晃晃,但仍是撑住了,即墨看着这法宝很是结实,里头的人也不知会不会出来,正准备再砸一下,结界中的人便已收了虚空之境踏了出来,竟是个翩翩公子,一袭白袍衬得他面容更如天界无瑕之玉,再加上嘴角挂着的一丝血迹甚是惹人心疼,连即墨都不免心生愧疚。这人从境中看山谷无甚异常,出来后探查一圈一无所获更是心中奇怪,这结界无影无形,人在其中向来平稳得很,何故今日如此反常呢?即墨看他出来了,舔了舔嘴角,随手将一把瓜子化作几只灰兔冲着四周的瘴气跑去。修仙者自出虚空之境就神识全放,兔子一落下来便察觉到了,于是他便眼睁睁看着灰兔闯入瘴气中化为灰烬,心下一凛,召出飞剑便想要飞离此地。可谁知自己因经脉受损,灵气不济,飞了一半就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进瘴气之中。即墨忙一展红绫卷了这人离开满谷的瘴气,轻轻吹了一息,霎时谷中狂风骤起,瘴气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眼看天色已晚,修仙者刚刚脱险,正准备向恩人好好道谢,谁知那抹红色早已没了踪影。那晚某不起眼的山头上,白衣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下刚刚升起的月亮,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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