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扶着已经半梦半醒的方泓躺到沙发上,他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湿透,脸色煞白紧紧抿着嘴。游麦冬蹲下来拍拍他的脸,对方没有一点反应,仿佛被梦魇拉进很深的地方,怎么都叫不醒。
迷糊中方泓觉得自己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阳光蒸透水汽只留下粘腻的盐分像巨大啫喱压迫着皮肤堵塞上毛孔,整个人快要窒息。一只手搅碎包裹着身体的胶状物将他捞起来,猛地睁开眼睛,他坐直了身子大口喘气。
季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醒过来的男人紧紧拉住他的手,“方寸,方寸有危险!”
“已经没事了。”话音未落浑身是血的段高朗走进门,推了推眼镜,季眠偏头看到方寸跟在后面,身上披着高朗的外套,脸上还沾着一些血痕。
“怎么回事?”季眠迎上走进来的人,“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段高朗没有接他的话,径直走到方泓面前,方泓一把捏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眯着眼睛,“谁的血?”
“不是方寸的,他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高朗头一回没有挥开他的手,闷闷地回答。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
“你想知道的话,我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说清楚之前,洁癖病很重的段高朗要先回家洗澡换衣服,方泓也把惊魂未定的方寸带走了,留下一票围观群众满头问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呃,现在谁来和我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季眠看向办公室里还剩下的两人,陶飞白把椅子转过去开始装死,游麦冬也戴上耳机假装听不到,睡饱了的林辰凑到游麦冬桌前想看看她在干什么,被麦冬嫌弃地推开。
“我来讲吧。”
苏颜走进门来,背后跟了个白裙子女人,季眠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终于还有人理他还是先叹一声卧槽,那个白裙子女人脸上像刮过墙粉,白到一边走路一边掉渣。
方寸抱着段高朗的外套坐在方泓车的后座,他不知道方泓要带他去哪儿。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用自己衣服一角擦着染了血眼镜的男人,忽然停下车打开车门。方寸吓了一跳像兔子一样缩起手脚,使劲眨眨眼睛,皱着眉头的方泓一把抢过他抱在怀里的衣服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刚才怎么回事。”
方泓坐回驾驶室里继续开车,听到他的问题,方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这双已经能见十维的眼睛,季眠破例告诉自己,舞市异星侦探社面向的案件很多都不能曝光在人类世界,而侦探社里有个异常存在,就是自己的双生弟弟方泓,他既没有特殊能力,看不到鬼怪,同时也不知道这些案子的详情,至于为什么安排他在侦探社,季眠说这是上头的决定,越是异人扎堆的地方越需要一个普通的,完全不信怪力乱神的人类来处理事情,从看问题的全面性,物种的多样性等等方面考量,方泓都是必须存在的人,而且永远不能知道真相。
既然不能知道真相,这件事情也就没办法解释,思考良久,方寸的回答是沉默。
得不到方寸的回答,方泓也没有勉强,车停在自家楼下,推着方寸下了车,“上楼,洗干净再回去上班,全身都是血腥味。”
方泓所说上楼,指的当然不会是方寸自己家,他抬头看看面前的高档住宅楼,这个弟弟真是过上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心下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方泓听到他的笑声,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看他,“你笑什么?”
方寸摇摇头收敛了一些笑容,“小泓从来没邀请我来过家里,也不和我说自己的事,之前还会想小泓有没有按时吃饭,生活的好不好,现在看来,是我操心过度了。”
停下脚步的男人这一刻仿佛连心脏都跳停了,他皱着的眉头没松开,耳尖却冒起一片粉红,回过神来赶紧移开落在他笑容上的视线,快步走进门,“跟紧,不然进不来了。”
浴室里雾气弥漫,段高朗额头抵在瓷砖上,任由滚烫的水冲刷他的身体。他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后悔,或者说根本不会后悔,因为他活的实在太长,如果每经历一件事就要停下脚步回头看,那么他在漫长岁月里只会留下无尽的痛苦。但今天,他真的后悔了。
二十多年前,段高朗受季家委托前往鴸市的山村处理当地鬼怪伤人的案子。季氏虽然历代驻扎在舞市,但只要收到异常警报,哪怕是天涯海角都能看到季家人的身影。季氏这辈人才凋零,偏偏离舞市几百公里的地方妖异害人的事情常有发生,受制于季家的段高朗只得出手,前往鴸市清理一下当地害人的鬼怪。
段高朗叹了口气,他并没想到这个村子竟然如此排外,从入山那刻起,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站在村口,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简陋的武器指着他。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村长,听说这个外乡人是来搞什么乡情调查,满脸狐疑,又看他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模样,不给高朗任何解释机会就对他又推又搡操着浓重的方言把他赶出了村子。
无处可去的段高朗只得往山上走,在已经没什么树了的半山腰上,有一间破旧的土地庙。
“姑且在这里等一夜,明天再考虑剩下的事情。”
从他进到山里的时候就察觉,这座山的山神因为断了香火已经死去很久,被人打掉头的神像后面窸窸窣窣,掀开落满灰尘的草席,一对脏兮兮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地游神正蜷缩在席子后面看着段高朗瑟瑟发抖。
他皱着眉头看两个怕他到抱着头快要哭起来的小鬼,推了推眼镜,“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是问你们些事情。”
两个小地游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手拉着手齐声说道,“大仙,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们兄弟两在这座山上生活了几百年,什么都知道。”
“这个村子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有没有作恶的妖怪?”
两个小家伙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想起了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从那时候开始,这里的神就一个接一个死去,地上也越来越荒凉,土地变成红色,没了灵气,我们两道行低微尚未收到什么影响,但如今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另一个地游神接上话,“二十多年前从东面飞来一只红色的大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周围好几座山上的神都看见了,接着山脚下那个村子来了一个‘蛊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就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供奉我们,神也一个接一个死去了。”
“宁可信什么蛊婆,也不相信真的神,药石无用。”段高朗哼了一声,“除了那红色的大鸟,其他还有什么?”
“其他……唉,自从那大鸟来过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很多我们根本不认识的妖怪,要问有没有作恶的妖怪,大仙您只能具体到事情,或许我们兄弟两可以帮你想想,不然在这地界上,几乎所有妖怪都在作恶。”
听了两个地游神的话,段高朗陷入深思,季家交办的任务是处理妖魔伤人的案子,没想到在这地方,鬼怪伤人已是常事,这下他真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了。
“对了大仙,我们两觉得那个什么‘蛊婆’挺可疑的,这附近的村民对她信任的不得了,不然您去探查一番?”
“就算没了那蛊婆,这个地方失去了土地神以后也不会再兴旺了,你们两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
地游神听了段高朗的话又垂头丧气坐回了地上,门外传来响动,是有人来了,小地游神盖上草席没了身影,段高朗无法隐去身形只好弯身躲到神台后面。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抱着一个包袱跑进土地庙,段高朗看着这个小孩不觉心里奇怪起来,这么晚了,小孩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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