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一通天也大亮了,喜姑姑虽然忧心贼人尚未处置会败坏宋家商行一整天的财运,但人是铁,饭是钢,眼前问题再怎么紧迫也不能忘了朝食。

于是差了厨娘来问,是否摆饭。

宋公一想饭桌上若是多出来一个生面孔,仆从们肯定会乱嚼舌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宋公吩咐喜姑姑另外分了早点,让给李吴一端去后院吃便罢,非常时期也只能委屈一下外孙女婿了。

家仆们尚不清楚事件真相,单从表面看,那小贼虽有偷盗之实,但一看就是个生手,作案时间选错了不说,还没过招就被他们威武的英姿震慑得腿脚发软,连逃跑都忘记了,简直拉低潞县盗窃行业的平均水准。

所以他们以为是东家教训了小贼以后,知悉他只是猪油蒙了心,宋公念在他是初犯既往不咎,还打赏了一顿朝食,越发衬托出他老人家有一副菩萨心肠。

穆芸筝对此只想送给他们一句呵呵。不愧是姥爷的拥趸者,这滤镜怕是有八百米厚了吧。

喜姑姑为爷孙俩布好了朝食,一碟油酥小点、一碟腌制脆瓜、两笼水晶虾饺、各一份金丝牛乳。

这几道早点看起来精巧,做起来也颇费时间。因着宋公平日里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吃饭也跟打仗一样,是以经常吩咐后厨,膳食尽量弄得简单就好,毕竟他根本没时间去细品,自然不能让做饭的人从中获得满足感。

而姑娘别院有单独的小灶房,用不着前院厨娘操心她的饮食,以至于长久以来厨娘们空有满腹珍馐菜谱,却苦无机会大展身手,委实让人憋屈。

今日宋公难得被家宅琐事缠住,尽管贼子可恶,但也因着他的缘故,让厨娘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于是一致拍板决定推翻原先食谱,重新甄选,那是十八般武艺齐上阵,纷纷拿出了看家绝活。

就说那油酥小点,面皮经过几百次揉捏,出了韧劲十足的膜再包进油酥,反复折叠擀开上塘烘烤,看顾期间刷上蛋液,撒上白芝麻,咬上一口入口即化酥脆掉渣。

金丝牛乳,牛乳以小火慢熬,期间需要人在一旁不断搅拌以防糊底,待得浓稠时熄火,放置半凉倒入蛋液,以余温将蛋液煨熟,呈现金黄两色,有如白玉镶金,入口丝滑浓香,回味无穷。

水晶虾饺,虾用的大白虾,去虾壳开背洗净,剁成虾泥加盐、姜汁、料酒、蛋清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再取木薯粉掺麦粉和的面团,分成大小相等的剂子擀成面皮包入馅料,上笼蒸熟出锅后外皮晶莹剔透,内里的虾肉粉嫩鲜滑,不由让人食指大动。

而且几样精致早点配腌瓜,既照顾到宋公的口味,也考虑到姑娘喜清淡,实在是煞费苦心。

当然该嫌弃的还是会觉得花里胡哨。

喜姑姑退到一边,宋公瞥一眼仆从手里端着的托盘,见上面只有一碗白粥四个馒头,立刻拉了脸,“这是给谁的?”

仆从们吃的比主人早,这会儿就是伺候主人家用饭的。所以宋公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给李吴一准备的。

虽然外孙女婿不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府做客,但仆从们不应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既然自己吩咐下去分一份早点,当然是同他们一模一样的份额。

单从此事就能看出管事的人有没有拿捏关节的本事,若是老常在家,绝对不会容忍仆从们犯这种低级错误。

喜姑姑心中立刻明白过来宋公的意思,虽然她平日里掌管着宋宅的采买活计,但将食材做成可口饭菜的并不是她。是以差别对待是厨娘们做的不对,而她默许下来就是自己的问题了,她忙揽了罪责道:“是小人考虑不周了,我这就去换一份。”说着端过托盘要走。

穆芸筝叫住喜姑姑道:“姑姑回来,把我这份给他吧。”

喜姑姑不解地看向姑娘,穆芸筝解释道:“我是被环儿她们拉起来的,还没洗漱呢。先把我的给他,我去后头洗把脸再过来。”

喜姑姑看她头发果然毛毛糙糙的,想是睡得不好才会碾成这样。她既感谢姑娘解围,又心疼她没睡好:“是。”

穆芸筝让环儿接了托盘,把牛乳蒸饺放了上去。随后起身对姥爷和煦一笑:“姑姑定是起得早了没睡好,这才做了些糊涂事,姥爷您也是,何必为了个‘外人’责备自家人呢。”

宋公顿时满头虚汗,完了开始说怄气话了。看来还在为先前拿捏了李吴一的事跟自己置气呢,啧啧,这就有了情郎忘了姥爷,这么多年都白疼她了。

穆芸筝道:“您外头事忙,就先用吧,不必等我了。”说罢转身往后头去了。

仆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孙小姐的性子最是淡泊,但她发起火来也是谁都招架不住的。她不会大吵大闹撒泼扯皮,就轻飘飘的与人冷战。别说哄了,要是谁能把油盐不进的孙小姐哄高兴了,东家估计会把那人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何况姑娘也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她那性子就算是邻里街坊逮着她骂,都会用一种看痴儿的眼神看着对方。

而东家这个岁数正是老顽童的年纪,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来能把活人气死。所以仆从们相信孙小姐会与东家置气,肯定是东家做了什么不入眼的事,她才会当着大家的面奚落宋公。

他们人微言轻,哪个都得罪不起,于是都低下头不去看宋公的脸色,毕竟东家也是要面子的呀。

而李吴一这会儿在堂屋后廊檐下坐着,头脸用袖子擦干了,但在外头坐久了,眉梢鬓角还结了些霜。

想了一晚上他也想通了,无论皇家如何挤兑,他要效忠的始终是镇疆王,只要王爷一天不倒,他就当一天军人。

至于宋家,姑娘的确有恩与他,这份恩情是他穷毕生之力也要报答的。倘若日后有机会再见,那皇子瀚与她相敬如宾,自是不用他来操心。但若姑娘在他手下吃了亏,自己就……

就怎么样呢?圣人膝下虽然公主不少,但皇子就这么一个,还在军中时就听闻皇子瀚已经成年,是可以封王造府的年纪了。但圣人一直不允,去年还命工部重新修缮了明德殿,那可是东宫的正殿。于是诸位将军纷纷猜测圣人是有意立储了。

而如果不出意外,皇子瀚的确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待得圣人驾崩,他就是未来的主君。即便他待姑娘再不好,也能给她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比他一个在军营底层摸爬滚打的虾兵蟹将强上千倍万倍。

想到这他不由泄气低头,权势身份,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有的人一出生就矗立于山颠顶峰,有的人却只能站在山脚,渺小地如同蜉蝣蝼蚁。

不过纵然万般懊丧,李吴一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出有人靠近。何况女孩儿的脚步轻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赶紧抹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一条手巾递到眼前,李吴一顺着那手的主人看去,发现是穆芸筝不由愣了愣。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姑娘的容貌。

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姑娘的模样当真姣好,眉目五官如工笔勾勒,恰恰好的弧度线条,无一丝锐利锋芒,笑起来应如徐徐春风,温柔明媚毫无攻击性。尤其眸色较之常人略淡,在太阳光下似是盛满了流光,深邃之余又静如幽潭,无波无澜。

穆芸筝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着巾帕,她也不甚在意,“拿着啊。”

李吴一回过神,接过了手巾。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姑娘家的手帕,那可是贴身之物。不过想想自己昨晚连人家的床榻都躺过了,姑娘身上独有的草木香气萦绕鼻端,让他安心的睡了个好觉。顿时觉得手帕什么的,也不过尔尔,折了两折就拿来擦脸了。

穆芸筝等他擦完,接过环儿手里的托盘递给他。

李吴一其实早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昨天为了送公主去看病没来得及去领干粮。之后又被各种事搅得头昏脑涨,除了姑娘给他喂了碗泡馒头就再没吃过东西。

好歹是壮年小伙,那一碗泡馒头顶多塞个牙缝。是以他早前也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饿醒的。也幸亏醒得早,要不然被人发现自己与姑娘共处一室一晚上,怕是浑身张满嘴都说不清楚。

李吴一轻声道谢接过了托盘,抓起馒头咬在嘴里,刚尝一口眼睛都亮了起来,大户人家的馒头就是暄软,还带点甜味。于是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大馒头。

此举把旁边的主仆惊呆了,李吴一似乎感觉到了她们的惊讶,勉强克制住了狼吞虎咽的冲动,他转头问:“姑娘你吃了吗?”

穆芸筝摆摆手:“前头有我的份,别光顾着啃馒头,喝点东西啊,你就不怕噎着。”说着拉了环儿回引香居。

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李吴一这才甩开膀子吃,只是他才往嘴里塞了三个水晶虾饺,穆芸筝突然从门洞后边冒出头来,把李小郎吓的差点喷一地。

穆大夫语速极快道:“你脾胃有损,不要暴饮暴食!”说完就溜了,留下一脸呆滞的李小郎。

方才姑娘,是笑了吗?

二人回到引香居,环儿道:“姑娘,我先去收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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