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温有道不顺心,温恪就开心得很。他虽然字不好看,但一双手十分灵巧,随便捡了一根牢靠的树枝,三两下便绑好一张小小的弹弓。他捡起一枚石子,试了试弓,皮筋拉开,飕地一下,石子像箭一样飞出去,打落两片树叶,惊起一树飞鸟。

沈绰看了半天,眼馋得很:“你准头太差了,我来!”

他大话说得漂亮,几发石子过去,竟还不如温恪。沈绰作为一个整天熬鹰斗犬的正经纨绔,竟连雀子都打不准,脸皮实在有些挂不住:

“我思考了很久,这应当不是我们的问题。”他表情严肃认真,从钱袋里摸出一把指甲盖大小的明珠,“咱们换这个。”

温恪瞪大了眼睛,把那珠子拿起来瞧。这南海珍珠虽不是第一等的成色,却也能抵得上一枚金叶子。明珠弹雀,他心下对沈二公子的豪奢再次有了新的评判,点头称赞道:

“有些道理,你且试试。”

沈绰二话不说,将明珠扭在皮筋里。他眯起眼,指尖发力,珠子弹了出去。只听噗地一响,一样东西从树梢扑棱棱落下来,猎犬兴奋地追过去,把它叼回沈绰脚边。

“中了!我果然没说错吧,哈哈哈。”

打下的是一只很瘦小的麻雀,温恪嗤笑一声,觉得他不过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而已。沈二公子不以为然,把弓和珠子抛给温恪,二人疯玩一阵,大笑不止,竟真的一打一个准,接连射下许多鸟来。

两人弹弓斗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一处浅滩边。

温恪矮身藏在草丛中,正瞄准一只黄鹂。忽然,清脆的鸟鸣间送来一阵悠渺的风声,空灵悦耳。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心里好奇,循着声音拨开层层掩映的翠柏,眼前豁然开朗,不由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不远处的清波里,栖着大群的白鹤。蓬松的鹤羽在春风中微微翻涌,像轻软的雪片。岸边桃树下,斜靠着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袭烟青色的广袖如白鹤的蓑羽,又似染着秋雾的霜天。他长发未束,乌云一般肆恣地堕在地上。浅色的落英纷纷如雨。

温恪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很好看,甚至太好看了。

双眸湛如秋水,眉似敛雾青山。那双纯澈如冷泉的眼中,既无功名利禄,又无凡俗规矩,唯有一群悠然自在的鹤,一溪飘飘荡荡的云。

在桃花树下回旋的,是晚风一样的乐音。

白鹤与少年,桃花与春草。碧溪映着青空,浮云环抱旭日。那个在传说中虚无缥缈、朦朦胧胧的“无何有之乡”,忽然间有了缤纷的色彩,变得鲜活可爱,近在眼前。

“白娘娘……”

似乎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温恪向前一步,怔怔地凝望。

然而仙境很快被打散了。

草深地滑,沈绰从后边骂骂咧咧地跟上来。他抬头一望,好大一片鹤群,高兴极了。沈二公子在钱袋中摸了半天,才发现明珠已没有了,干脆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也不细看,匆匆摸过一枚圆滚滚的物件,按在弓弦上。

温恪不及出声相阻,只见三条猎犬吠叫着从草丛间冲出,一头扎进浅滩里。

沈绰指尖一松,弓弦瞬发,霎时间,一枚金光灿灿的东西像流星一样朝着鹤群掠去。

温恪大惊失色∶“等等——”

他徒劳地伸出手,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弹珠笔直地越过白鹤惊飞的羽毛,穿过浅滩飞溅的水珠,挟春雷之势,卜地一声,豪气干云、势不可挡地,正正打在那个少年额头上。

白鹤飞走了。青山碧水间空空荡荡,唯余几片鹤羽轻轻地浮在浅溪的柔波里。

猎犬陷在浅滩的泥地里团团乱转,呜呜地吠。

温恪转眼望去,却见那少年眸色沉黑,冷厉地看着闯祸的二人。少年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拾起弹珠,缓缓回身,走了过来。

近得眼前,温恪才发现他雪色的额头红了一片。小郎君心下歉疚,紧张地看着那人,暗中扯了扯沈绰的袖子。

那少年大约十五岁,身材修颀,比自己高了一头。温恪本就理亏,这下气焰更短了几分,心下忐忑。他平生第一次想与人道歉,却不知从何开口。

少年修长的指尖上,扣着一枚金光灿灿的珠子。

雪色衬着金色,本该是很好看的风景,温恪一瞧,却惊得面色大变。那枚珠子好巧不巧,正是自己不久前输给沈绰、沈绰扬言“已经当掉了”的金锁。

他刚想辩解什么,忽然想起,这东西上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心安理得、泰然自若地闭了嘴。岂料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将金珠上新刻的东西一字不落地念出来:

“温恪……弱王鸡|八……蛋?”

温小郎君当即傻眼了。他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沈绰,谁知这损友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谁是温恪?”

那人的嗓音清冷,如啮雪。

心跳得这样快,温恪看着那人绯红的额角,百口莫辩,惶然无措:

“我……我不叫温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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