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江城最东面有一座玲珑雅致的别院。

别院依傍着胭脂湖,以“小”见称。园中槐影当庭,溪流回旋,假山披拂着藤蔓,影影绰绰间恍如置身蓬莱仙境,颇有山野逸趣故名“小蓬莱”。

这“小蓬莱”的主人正是月前豪掷十万金铢、拍下优昙婆罗的张员外。

张员外大名张岱钟这位琼州来的富商如今正没精打采地侧卧在“小南屏”斋,几名年轻丫鬟恭敬地伺候着他。

“香淡了。莺儿你去添。”

一名丫鬟应了。张员外的卧榻正对面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是一盏小巧的香炉。熏炉铜胎掐丝珐琅青白色的烟雾婷婷袅袅地自镂金的炉盖升起。

莺儿将香侍好。她轻轻地用银筷拨了拨香粉那美妙的芬芳便在“小南屏”里满室氤氲。香气婉转飘忽使闻者心醉神迷。

炉里熏的香正是优昙婆罗。

张岱钟满意地坐起,丫鬟连忙在老爷背后垫上软靠。

他方才面有倦色,如今香气一蒸那年过花甲的皱纹脸竟渐渐变得红润、有活气。再过片刻张员外那双浑浊的老眼竟神采奕奕起来。

一名红裳美人正殷勤地给他捶腿:“老爷自从用了这优昙婆罗,您的精神头儿越发足了呢。”

一旁的几位美人也都笑着应和。

这些姑娘都很年轻,是别院这几日新进的姨太太。姨太太们相视一笑不知想起什么,粉面微红,娇羞地别开眼去。

上了年纪的人最爱听这些恭维话,张岱钟也不例外。“岱钟”正是五岳之首的雅称。张员外借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山之名,自然盼着老当益壮,龙精虎猛。

他很受用地点点头,对其中一位雪青色绸衫的新夫人道:“云惜,你跳支舞吧。”

懒洋洋的琵琶声中,美人莲步轻移,摇臂起舞。罗袂随乐音翻涌,像春溪的雪浪。

张岱钟眯起眼,盯着云惜的舞姿瞧。美人矫若游龙,青春年少,有如三月的杨柳枝,而他已年过花甲,夕阳垂暮了。

张岱钟眼皮一眨,边上的丫鬟心领神会,为他奉上参片茶。老员外呷一口茶,乐声越变越疾,美人的舞姿也越快。

点串翻、斜探海,女子周身的环佩随着急变的舞姿叮当作响,衬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如雨打芭蕉,风雷阵阵。

妙龄女子如一只翩飞的燕子,生气勃勃。张岱钟看得眼底精光毕现,一股难言的豪气从胸臆直涌上头,他直起身,将参茶递给丫鬟,颤声道:“取我刀来。”

优昙婆罗的香雾在“小南屏”里升腾,刀很快送到老人手中。那是一柄红布鬼头刀,很有些年头了,刀锋却依旧擦得雪亮。

刀很沉,冰凉地贴着老员外的膝盖骨。他抚摸着刀身,感慨道:“想当年,我押红货过苗岭十万大山,半途遭遇山匪,也敢徒手与贼寇相搏。那帮草寇占了武器之利,结果呢哈,还不是将这刀和命都留了下来。”

一众丫鬟和姨太纷纷夸赞老爷胆魄过人,宝刀不老。

张员外往常迈不动步子,此番从琼州来临江,马车颠簸三百里路,这在年轻时不足挂齿,如今却着实让他虚亏半月有余。

可自从拿下这优昙婆罗,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若说十万金铢便能买来青春年少,以张岱钟的身家,这桩买卖太过划算。

“莺儿,将窗户都关上。外头风大,屋子里的香都吹跑了。”

窗户一阖上,“小南屏”里的篆烟倏忽拔高,如流云淡霭,悠然飘拂。

都说这贵霜国宝能教人心想事成,如今看来,折柳会上那红衣女子倒也不算诓他。

张岱钟志得意满,点了云惜伴舞,亲自击刃作歌,歌声慷慨激昂,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感。

“小南屏”里有一面价值万金的的玉面屏风隔断。屏风由整块安南翡翠切成,玉面带着绯红墨绿的沁色,巧妙地勾出一幅秋山晚翠图。

晚翠图中,美人如玉,宝刀未老。张员外恍如回到盛年,意气奋发,好不快哉。

歌舞罢,张岱钟神清气爽,吩咐几个丫鬟:“许久没摸骨牌了。今日高兴,夫人们陪老夫玩几把。”

他口中的“骨牌”规则复杂多变,不靠赌性,全看行牌者运筹谋划的本事。谁能将牌面算得明明白白,走一步,看十步,那便能成最后的赢家。

张岱钟端坐在八仙椅上,无需丫鬟服侍,脊背挺得笔直。云惜舞娘出身,不会牌戏,她低眉顺眼地发完牌,安静地在边上看。

这牌戏又称“小商海”,是生意人闲暇时候常爱玩的。

牌戏四人成局,小小一百零八张指节长的象牙牌,恰似商场博弈。一时间屋内寂寂无声,香雾蒸腾间,只闻骨牌磕在八仙桌上的轻响。

张岱钟耳清目明,精神矍铄。十三夫人刚才出了一张“六飞花”,他手里握着副好牌,却不急着接,游刃有余地喂了牌。

十三喜出望外,娇声笑道:“谢老爷怜爱。奴家却之不恭了。”

在十四和十七夫人艳羡的眼光中,十三夫人笑吟吟地打了张“九重阳”,连了五副牌面。张岱钟抚须长笑,将一枚金锞子输给夫人。

“小十三,且看好了。”

老员外话音刚落,漫不经心地从手里取出一张“倒北海”。十三夫人目瞪口呆,这牌一出,方才自己的五连牌便得翻倍输给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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