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含着金汤匙出生十二三岁的男孩,此刻眼中尽透着怖意与空洞。男孩眼中的寒意与神情让宇文乘晴也有些心疼,那种眼神仿佛已经深如山渊谷底般绝望。

灵无玦环抱着双膝一言不发,那些燕渠士兵的嘴脸和母亲被□□的模样、自刎的死相依旧浮在眼前,历历在目...

灵无玦母妃曾宠及一时,先王只有二子,灵无玦自小更是聪慧过人,若非晚生了几年,无势可依,或已是燕渠的新王。

大殿下灵无恩为世子登基后,便以通奸之罪设计灵无玦的生母,将灵无玦的母妃贬为官妓贬到军中。

灵无玦生母虽不曾害过人,但是被人嫉恨已久。生母势薄,娘家不过是乡野间的普通人家,毫无背景可依傍。就算母子二人对储位避之不及,生怕日后会招来杀身之祸,但在此夺储之争中,必然要被灵无恩除之而后快以稳固王权的。

教授他的宫师们听闻新王登基后便再未来过,先生虽走,灵无玦自己仍是勤读苦练。

那日灵无玦的母亲被贬之时,灵无玦仍如常在房中以笔述论,还尚且不知这宫中的杀机重重。听闻母亲被贬为官妓后大惊大怒,风雪漫漫,幼子独身一人驾马,赶去了燕渠边界的军营中寻母...

一路之上累死了好几匹马儿,灵无玦闯入营中,在声色嘈杂的一众军士中,竟然亲眼见到自己母妃被折辱,母亲身上的金玉华服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撕扯的褴褛不堪。

灵无玦呆滞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奔波数日还未来得及喘气,看着那些可怕的面孔用手肆虐在他母妃的肌肤上...

见此灵无玦大喊:“别碰她!”

众人置若罔闻,其母被辱后已是不成人样,而后拔剑自刎于帐内。

曾给过他无数温暖让他坚强的母妃,此刻竟在他眼前倒下!

那些折辱了他母妃的将士们见此状更是放声大笑,嘲笑道她不过是个官妓罢了。

可叹道毁人一旦,命薄如纸...

眼看着自己母亲雪白的颈间流出汩汩鲜血倒在地上,灵无玦的眼神从方才的呆滞已变的目眦尽裂。

眼看至亲倒在自己面前,他拔出父王生前赠他的焚萍剑,疾跑上去就是一通砍杀!这些将士们猝不及防被他袭击。那时灵无玦虽年幼,但不论文武皆过人,已有还手杀人之力。

这些士兵们的表情个个由方才的开怀大笑变为害怕惊悚,虽知这个女人是二殿下生母,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二殿下会来到此处。

士兵们为保命只能通通拔剑持矛还击,灵无玦并不惧怕这些身强体壮的士兵,趁这些人犹豫还手之时刺中他们的要害,一击必中,这十二岁的少年宛若致命毒蛇般狠厉!

灵无玦将这些折辱自己母妃的人通通杀掉,一个不留,泛黄的军帐上溅上了无数血花...

灵无玦眼前已经是血流一地,稍稍喘息又提剑将这些人尸身反复砍杀,每一剑刺下去,都是恨不能碎尸万段般的那种狠力…

可任凭他再如何砍杀,看着眼前那含恨睁眼的亡母尸身,他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从此以后,他不欲再做一个低眉顺眼的富贵王爷了。灵无玦便觉得是自己以前过的太无忧,才会没有保护母亲的能力。

灵无玦方拖着他母妃的尸身走出帐外,便被军中其他将士团团围住,他们见这马上少年的衣着应就是二殿下,却反倒冲上来欲把灵无玦逮住。

此时他才知,这些人定知道他是燕渠的二殿下,将他引到如此偏远的军中乃灵无恩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折辱他母子二人再置他于死地。

他与灵无恩素无冤仇,莫说冤仇,就是摩擦都未曾有过,却被这新王残害至此。

灵无玦纵马逃出军营,一群士兵在灵无玦身后追赶数里,却在一个夹谷遇到了梁邯的伏兵,灵无玦身中一箭被围在此地,梁邯守军把他押回了大营的木牢之中。

便是在自己母妃遇难那日,又被这些梁邯士兵施刑,眼前这些人个个面色凶悍,见他穿着应是燕渠的王公贵族,硬是将数十根寸长铁钉钉入这十二三岁的男孩体内,男孩瞬间因剧痛传出了凄厉的叫喊声...

几个士卒将铁钉深深刺入他的脏腑手脚,灵无玦处处都疼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灵无玦全身上下痛不欲生,因疼痛挣出了眼泪,他大力嘶喊将喉咙已经吼的嘶哑,阵阵血腥味不断涌上鼻腔,一时之间天昏地暗...

幸而那日两军又开战,所以将士们全去迎战,灵无玦才因此勉强留了一口气在。

宇文乘晴当日不为了别的,只为救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世上本来没有太多对错,即使灵无玦是燕渠人,但当日倒在雪地里尚未出世的他又何错之有?

灵无玦数日来被宇文乘晴照顾的极好,请来军医为他诊治身上的钉刑之创,虽然可以医治,但伤口在梁邯营地的风雪中已经耽搁的太久,一直血脓不断,更加严重反复。虽有良药入口敷体,但军医说他日后必定是反复沉痛,再难愈合。

灵无玦那日先受了钉刑大创,手脚关节在几尺深的雪地中冻的乌紫僵硬,每到天气转寒之时身上便痛感猛烈。

宇文乘晴将他藏在自己房内日日照拂,不敢让父亲知晓,因为灵无玦是燕渠王族,若灵无玦身份被知晓,定会被父亲处决。

这段时日灵无玦经历的太过悲痛,日日沉浸在这些可怕的阴影与身体的疼痛之中,宇文乘晴每日练完功便回来照看灵无玦。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燕渠的王族,宇文乘晴便想出一计,让灵无玦在府中隐姓埋名,随宇文一姓。

不论是对自己父亲还是他人,都说这男孩是在尸堆里捡回的无辜燕渠子民。

当年的隆冬之季弥留许久,二人朝同暮往,形影不离。

飞雪漫天,宇文乘晴亲为他取了‘飞沉’二字,“飞雪踏歌,赤子莫沉”。

“莫沉”也有“莫臣”之意。

在往后的几年里,云光城将军府邸中的二人仗剑走马,相交莫逆。没有国仇家恨,没有恩怨难了...

那年皆是十七少年,宇文乘晴在荒原上长弓一挽,开怀一笑胜若辰星。

“啪——”

长箭一出,长空中落下一只猎鹰。

白马上的挽弓之人墨发扬起,甚是明朗。

灵无玦在一旁看着他骑射,身旁垂下半截头的芦苇随着这荒原野风飘飘扬扬,灵无玦稍露一笑。

自逃出生天以宇文飞沉的身份活下去后,灵无玦则更善攻心之术,没日没夜的修习,心性生出几分阴鸷,不过也时常伴宇文乘晴骑射,行遍北荒八城。

宇文乘晴不论何时都是拔得头筹、能统率三军的少将军。一把弧形极长,颜色朱红,凤头凰尾的猎月弓常随身侧。身旁还有一位令人捉摸不透面色生冷的少年,则佩着那剑身朱红的焚萍剑。

那时宇文黛焉也颇受宇文乘晴照拂,年十二已有将门虎女之资,三人感情犹为亲近。

夜色连天,北荒忽夏。

宇文黛焉本是来府中寻父亲的,如今却更爱和他二人一起玩耍。

三人疯玩肆意了一整天,宇文黛焉的白衣上已是一身尘灰。

她展颜笑道:“乘晴哥哥,你明日再来教我练箭吧。”

宇文乘晴蹲下身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哥哥明日要回屠尤了,怕是不能再教你了。”

宇文黛焉听此不自主的眼底一湿...屠尤本该是她的家,却也是她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灵无玦枕在一棵大树之上,比这树还要静三分,宇文乘晴也悄无声息地爬上树,在他眼前一现,险些吓得灵无玦掉下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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