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前些年头收过一个弟子,是一个流民。想必你也曾见识过大旱饥荒的惨状,昭武之乱不过一场引鱼上钩的戏,却已经让大隋元气大损。若当年在朝廷毫无防备之际庐阳王真的反了,大隋定还是如今的大隋,可平民百姓又要平白生出多少离散?血流成河难道不比饥荒更可怖?”
“就算你做的都是对的,刀剑门各位师兄师伯在天有灵真的会原谅你吗。”
沈眷阖上眸子,“他们是何等格局,你是何等格局?”她起身将案几上那柄承翰摔到殿前,剑鞘砸在地上声音沉重又刺耳。“方岚,在其位谋其政,我尚不负大隋,可你这些年来对得起老掌门吗?也罢,你要寻剑,如今剑寻到了便回去吧。”
方岚心灰意冷,只觉这世界简直荒谬绝伦,”不必了,剑的主人尚对旧物弃之如履,我又何必想不开,偏要好生珍藏?“
“师姐,庙堂之上自然是你独居高坐,但江湖阔远,未必都是你的天下。刀剑门不会亡在我的手上,掌门师叔的遗志这些年是让我耽搁了,这次我定重拾山门,江湖若落到你手中,只会成为涂抹盛世的鲜血。”
“师姐有一颗治世之心,但无侠者之情,我虽人微言轻。”
沈眷抚掌叹道,“就凭你这清元中期的境界?”
“事在人为,师姐你且看着。”
狠话放的不错,却不知这国与家,社稷与武林你此刻究竟明白了几分?沈眷手掌撑着下巴,将看着地上那柄孤零零的残剑,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殿外响起叩门声,婢女传音道,“国师,朝大人在观外求见。”
方岚最后再看一眼横陈于身前的承翰剑,然后转身离去。
她背影决绝,似乎真的不屑一顾了。
大殿门前朝兆继与方岚擦肩而过,朝兆继笑吟吟的凑近方岚耳边,“昭武之事确是本官手段残忍了,不过派遣本官挑唆庐阳王谋反的罪魁祸首可是国师大人,方侍书今后可别恨错了人。”
方岚无心理会这畜生,她腰后别着漆黑孤直的来影踏出了登天观的大门。
待她找到老道落脚的旅店已是日暮时分,夕阳将影子拉长,像是吞噬人心的怪物。老山羊鱼肉不知从哪里拱了出来,跟在方岚脚边徘徊。
将眼角的泪意压下,方岚深吸气。师姐的道理差点将她说服。沈眷说的是天下大义,是她无法反驳的道理,只是方岚心中无法接受,更难以出口。盖因几百柄刀剑在天上默默地看着自己,她又如何能说出师门众人的死是正确的这种话来?
今日大雪瑞瑞,大寒天气,道上行人自也零散,车轮压着雪层碾出疏脆的响动,街头一只野狗靠墙撒尿,一汪热意冻成了一滩冰水儿。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老道陈述在她肩上盖下一件破道袍。
老道士游戏人生,单凭一身武胆侠气就能立足江湖。当年昭武之末刀剑门几乎灭门,多少双眼睛盯住两界山,是老道士罩住方岚,她才堪堪执掌这座山门。
方岚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老头儿,咱们回吧,京都天气忒冷,人都要冻没气儿了。还是咱两界山秀丽。”
老道士鼻子也冻的通红,此刻摸了摸脑瓜,回道,“说来也是,那咱明天就走。小岚子啊,你这是咋的了?”
方岚说不出话来。
老道的师门也因昭武灭门,方岚不知该怎么回他。若让陈述知道真相,定要杀上登天观去与师姐大战一场。说她自私也罢,方岚不想见到那场面。
于是她只能沉默。
陈述自然看不出方岚心里那些个纠结,他膝下无子,故见不得小娃落泪,更何况眼前这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陈述正要温情的抬手摸头鼓励,冷不丁被自家老伙计拱出一丈远。
陈述哇呀呀扶着腰起身,刚要骂娘,却见老山羊冲着阴影下的那面旗子打喷,瞳孔中隐现银白。
旗帜阴影下随即传来一句赞叹,“这只山羊果然奇特非常,竟能察觉某埋下的暗蛊。”
随那声音散落,茶旗之下缓行出一抹湖蓝,正是那日被九门提督齐放抓住送往大理寺的南蛊余孽——蓝掩。他生一双媚眼狭长,面色苍白,唇瓣淡染青紫色,整个人显得阴郁而妖异。
他与朝兆继做了一个稳赚不陪的买卖,只需杀一个身中蛊术的老头和一个清元初期的女人,便能为国师挖下一个不得不跳的陷阱,这等好事他怎能不应?
“在下蓝掩,正是今日于此,要终结姑娘性命的人。”他这话说的唬人,抑扬顿挫的语调也令人心生不快。
老道额头青筋直跳。
这人出场只说了两句话,却句句踩在老道士的禁忌之处。
老道士上前一步,表情十分复杂。方岚心中为这南蛊传人感到可怜,他似乎不知陈述身上余蛊已除,如今撞上门来挑衅注定要被老道士剁出心理阴影。
想到此处方岚余光一瞄,果不其然,身旁这老道士已然磨刀霍霍,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久违的跃跃欲试。
蓝掩被眼前二人的笑容惊得些微忐忑,他手掌几个翻动,那股令人心感不适的气劲开始隐约翻腾。老道自然察觉,他哼出一声冷笑,唇含怒音道,“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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