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丰精神病院

北京时间19点

这是一天中氧气最充足的时刻,日光向黄昏度过,日落不见而天色未黑。黛黑色的山峦像巨鲸的大口,不知不觉地将落日吞食了。

“你说她是真的抑郁吗?”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护士用左手轻轻捂住嘴“我怎么看着她挺正常的呢?”

“应该是吧。”另一名比较高的女护士凑过去,“听说她老公可是给咱们医院捐了100万,强烈要求治好他夫人呢。”

“我还听说她好像是霍院长亲自瞧过得呢”

“可真是造孽啊”

姜如烟微微昂起头,沉默地看向处在医院正中央极为显眼的几个大字

医院简讯

这里是一个坚固的城堡,结实的城墙给你安全,虚幻的空间给你美好,也给你的心一个放纵活着的空间

蓦然良久,红唇毫不掩饰地绽放笑容,那双灿若星辰的水眸里闪耀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轻蔑。

带领着她的护士长走在前面,听着高跟鞋的声音不再想起,她转过身,看向身后这个看上去就不可一世的女人。

她似乎毫不介意自己已经沦为一个精神病人的事实,在入院当天,更是招摇选了条正红色的及膝长裙,裙子的收腰更是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妖冶的颜色衬着雪白的肌肤,不得不说,她在这满目苍白的精神病院里,像只夺人心魄的妖精,偏这妖精的眼睛却像羊脂玉一样温和。

像是妖冶与温和并存。

而此刻这个妖精却盯上主治医生的眼神,甜甜的笑了,眨了眼睛:“医生,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主治医生猛的回过神,不,不是她走神了,居然是自己走神了,强行板着脸:“这里是医院,这么穿着可不行”

“这可是我最近几年能穿的最后一条裙子了”姜如烟的裙摆随风扬起,白与红的交织,消毒水的刺鼻,刺激了所有感官“不可以通融一下吗?”

“最迟到看诊完”主治医生转过身,心脏不可思议的跳动

元稹《樱桃花》有诗:“花前曾立摘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

“那就谢谢医生了”姜如烟跟着继续走

一路上经过有不少病房,他们狂叫大笑,嚎哭,嘶吼,他们甚至互相殴打,狂躁,自虐,无论是那种,都发出令人心颤的噪音,直逼人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却独独有个病房寂静无声,穿过铁质的栏杆,可以看到每个人都静静地坐在床上,穿着白色的病服眼神空洞无物,像一坛发着恶臭的死水,如死寂一般安静,让人压抑的缓不过气来。

这里连根针都不舍的掉下来,刺破这浓稠的安静。

“就像志愿者伊万所说

“他们是被遗忘的人,

我们把门关起来,

然后扔掉了钥匙。””

走到了在最顶层的院长办公室,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他转了过来。

一身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如果只看面相,这绝对是个文文弱弱的小青年,可是加上这金丝眼镜,却生生平添了几分妖孽气。

院长名牌上写着:霍明辰

这和姜如烟心中秃顶中年肥胖油腻男人的设想大相径庭,不过这个名字,她倒是也能猜出来这个男人是谁了。

“姜小姐,好久不见,”

“你还是这么丢人现眼”

男人懒洋洋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的病历比起霍院长来说”姜如烟推开面前的椅子“当然是丢院长的脸”

“不过令我十分惊讶的是”姜如烟左腿勾在右腿膝盖,红色高跟鞋在雪白的脚上勾着,一晃一晃“我对霍院长,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呵”金丝眼镜遮盖住的眼睛散发出几分愤怒“都到这了还跟我嘴硬,恩?”

“我哪敢啊”姜如烟轻捻着一缕发丝“什么人都敢塞进来,你霍二少也是胆大的很”

“先不说你和霍明远暗度陈仓了什么交易”姜如烟顿了一下“就光把我塞进来,废了不少力气吧”

“我想想,你现在在想什么呢?”姜如烟的声音好像带着小勾子一样直接剜开了霍明辰,她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烟,点上,抬眸“我这条裙子,好看吗”

姜如烟凑近霍明辰,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她坐在放着名牌的桌子上,吐了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

霍明远眉头狠狠的跳了一下,他压住自己的欲望“医院禁烟”

“哦?”姜如烟调笑“那....禁欲吗?”

“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霍明辰手拍在桌面上,发出极大的声响,“你别热火”

“叫嫂子”姜如烟挑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你对我的喜欢了?”

“我告诉你啊,丑恶肮脏的心思,一旦出生,就很难灭掉了哦”

“他会有烈火燎原之势,烧毁了你的一切”姜如烟勾唇,下桌子,只留下头也不回的背影

霍明辰依然坐在那儿,你说的没错,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才好。

“我可以去换病服了吗?”姜如烟招了招手“高跟鞋穿的脚疼”

“走吧”护士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的门,没说什么“我带你去更衣室”

“咯吱”一声,铁质的栏杆推开了,入眼是白色的窗帘,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壁,就连花束,也是白色的康乃馨。

“你……还是赶快进去吧”护士眉头拧着,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就转过头,“你,珍重吧”

“说什么呢”姜如烟这才正视起这个不惹眼的小丫头,“看他们多安静”

“你不觉得……”小护士正要说什么,但停住了,“是很安静”

“放心”姜如烟微笑,“我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

姜如烟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病房带来一丝生气,大家都静静地坐在这儿,互相不理睬,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不肯分给姜如烟,僵住的身板,空洞的眼神。

姜如烟走到她的床位,拉开床下的小抽屉拿了些纸和笔,自己找了个阳光很好的地方,靠近窗台,趴着开始写字。

她画的是10*10的方格,学过学院设计的她并不需要尺子就可以画出一条笔直的线,于是凭着印象填了几个数字,开始慢慢地填着。

过了很久,久到姜如烟已经笔耕不歇的填了好几张数独表,懒懒地伸了腰。

长发如瀑,在阳光的挥洒下折射出太阳耀眼的金黄色,一副病美人的场面。

“你..也玩这个”一位约摸六十几岁的妇人原本平静的眼眸里激起涟漪,她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有些发涩,“她……”

妇人脸上的皱纹也跟着表情而牵动,她的眼睛里泛出奇怪的笑意,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深陷的眼眶下有着重重的阴影

这是一间很大的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间只有一片欲盖弥彰的白帘,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医院简讯》,苍白,安全,无害封闭,孤独,习惯,冰冷,一步一步摧毁一个人心里的城堡,他们甚至每个人都有一张亲人的照片挂在床前,深深的无力感会侵入一个人最柔软的心房,然后再在外部敲起冰冷的壳。

姜如烟趴在仅有的靠窗的桌子上,这间房间除了病床以外唯一的家具。

空旷的房间,不愿活动的病人,说不清楚是谁不需要谁。

“她肯定很聪明”姜如烟抬头,看着妇人,“你一定,很想她吧”

“她......”妇人眼里流露出伤感,哀戚“已经……”

“还在”姜如烟走近妇人,一双白净柔软的手覆上妇人干瘦的手,“你要你还记得她,她就还在”

“是....”妇人浑浊的眼睛有些湿润,“是吗?”

“是的”姜如烟安慰的拍了下她的手,眼里却是笃定,“她还在”

“可是”妇人已经苍老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

“不是你”姜如烟直接抓住妇人的手握紧,“她是为了保护你,”

“2012年6月18日,孔柒收到匿名短信,上面是你睡着的照片”

“晚上8:13分,她驾车去医院看你,途中被一辆醉酒的司机撞翻”

“6月19日凌晨1:00,医院判定抢救无效”

“你怎么知道!!”妇人的手直接就要抽走姜如烟却抓的更紧,“是谁让你来说这些的!!!”

“她帮助了我”姜如烟站起来,摸上老妇人已经花白的头发,“孔柒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资助了很多希望小学,我就是其中之一”

“是我....一切都是我”妇人的颤抖已经止不住,她浑浊的泪水大把大把的滴下来,打湿了洁净的像张白纸的床单,“就是我这个遭老婆子,害她中计!!!”

“我这里有一封她曾经写给我的信”姜如烟值得更紧的握住妇人的手,轻拍她佝偻的背“您要看吗”

妇人头抬起来,不可置信地打开那张纸,手指颤颤巍巍

亲爱的姜小姐:

我很荣幸曾经在无意之中帮助过你,不过一切也是我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的妈妈,她是一位十分善良的人,曾经也是一名人民教师,她现在已经年老,我不放心让她再继续这样高强度的教学工作。

我为我有一位如此善良的母亲而深感自豪,母亲一直是我人生的标杆,能够让她开心,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事。

所以,姜小姐,与其送我如此厚礼,不妨以我母亲之名设立希望基金,让爱传递。

孔柒

2010年10月25日

妇人紧紧地捏着这张纸,眼泪不慎打湿纸张,她如获至宝般把信放在心口,压抑的哭声感染了其他人。

姜如烟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她发泄完。

时间慢慢地流淌,到了饭点,护士们把铁质饭盒送到病房。

实际上所有的病人都应该在一起吃饭的,但是因为抑郁症的病人太特殊,他们的安静的让人窒息的氛围,甚至让其他病人更加烦躁,于是在病人团体中也收到了影响,所以医院特例给抑郁症病人按时送餐。

“请问,可以给这里来张锅,和我上面列的这些食材吗?”姜如烟把刚刚写好的清单递给小护士,水眸弯弯“麻烦你了”

“可...可以,不过我可能得请示一下”小护士错开目光,支支吾吾,脸色泛红,“马上就好”

“那就谢谢您了”姜如烟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微微点头。

孔老妇人已经累的睡下了,床单已经被打湿。

一周后

中午12点

楼道里最深处的病房不像以前一样干净,反而飘出缕缕饭香。

“如烟小姑娘啊”看上去四十左右的男人摸了摸自己刚理的发型“你怎么什么都会呢”

“就是哈哈哈”孔老夫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拍了拍桌子,“我们如烟以后就不嫁了!嫁给谁都是便宜了他们!!”

“别啊”一旁的看上去也不过中年的女人打断,“我还想等出去了让我儿子见见如烟呢”

“别了吧”姜如烟一边盛着饭,一边嘴甜,“我还是不要嫁人的”

“姜如烟”有护士进来,“有事找你”

“行”姜如烟抹了把手,递完最后一碗饭,“来了”

姜如烟跟着护士上电梯,看她按了顶层的按钮,眼神有些晦涩

一言不发的上了楼,打开门,进去。

“如烟”霍明远西装革履,眼睛清亮,一身气度温润如玉,“你来了”

“呵”姜如烟冷笑,“霍总,这里又没别人不用装了吧”

“你这样说可真的让我伤心啊”霍明远在口袋里拿出一包与他气质相符的名贵香烟,“抽吗?”

“有话直说”姜如烟接过烟,自己随身带了打火机点上烟,“别太造作”

“哎,本来是想给你点时间缓冲的”霍明远眸中带笑,温润的外皮下透露出狠心,“不过看来你可能没那么虚弱。”

“什么事”姜如烟甚至不愿意施舍他一个眼神,“别装神弄鬼”

“看看”霍明远从桌上扣着的文件掀开,笑意不再掩饰,“你会很喜欢的”

“这是……”姜如烟走近办公桌,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病危通知书?”

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简述

由于头部剧烈撞击,抢救不及时,生命垂危

“怎么可能?叫简述的人多了”姜如烟在桌底下的手指攥紧,不动声色,她淡饮了一口桌上的茶,“你在骗我。”

“那你再看看这个”霍明远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照片,有礼貌地递给姜如烟。“我不经常骗人的”

简述的脸苍白瘦削,额间的黑色碎发粘上了血红的液体,白皙的脸蛋已经被刮出几条血淋淋的伤痕,柔软的唇瓣发白,整个人在匪气和病态美之间徘徊不定。

触目惊心的是太阳穴直接泛出血肉,浓稠的鲜血糊在伤口上

“…………”姜如烟一双漆黑的眸在幽深烧出了火光,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却把掌心扣的血肉模糊,她紧紧的咬着牙关,“霍明远,你敢动他,我就让霍氏给你陪葬!”

“话别说的太满了”霍明远十分满意自己现在看到的情况,他不甚着急甚至可以说十分轻松地抿了口茶,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姜小姐,你觉得是自己的弟弟重要还是我们霍氏重要”

“霍氏没了我可以再建一个”霍明远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啧啧”

“生命可是很脆弱的哦”霍明远勾起体贴的微笑,“你敢吗?”

姜如烟此刻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她的大脑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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