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风和吴学兵一路追着太阳跑,到了上海阴雨绵绵。宋秋风在广播上听到过上海,在电影片尾看到过上海的名字,他知道小白兔奶糖也是上海生产的,孙长山大爷参加松沪会战的地方也是上海。走过上海的大街,宋秋风心情无比激动,上海比省城繁华,上海的女孩也比省城的漂亮。汽车一进上海,宋秋风的嘴越张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直到吴学兵把车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烧麦上桌吴学兵塞进他的嘴才堵上。宋秋风说上海的包子真特别,还有四个眼。吴学兵说这是烧麦。宋秋风边吃着说不懂。

上海的变压器厂在市郊,两辆车开到天黑才找到,走错了两次路回了一次头。变压器厂大门紧闭,院子里拴着两条狗,听见门口有动静狂啸不止。看门的大爷是在两条狗叫累了才打开门,四个人换着说话喊破喉咙大爷也没回答,最后铿锵有力的说了一句,我耳朵聋,厂里没人,明天再来。四个人无辜的看着躲在大爷身后的两条狗,表情满是不屑,眼睛充斥着失落。而那两条狗,在看见站成一排的四个人时候,眼神也是无辜的,站在大爷身后尽显委屈。它们不是怕了人多,是汽车的灯光从四人身后照过来,将人投影成妖魔鬼怪放大的影子,它们害怕极了。

四个人碰了壁,灰头土脸开着车装着所有情绪往回走,越走越生气。他们想过多种会发生的状况,把平常遇到问题都罗列在一起,但唯一没想到看门的会是聋子。张果老倒骑驴是张果老调戏驴,聋子看门当然是欺负人。四个人在市区边的小摊吃了馄饨,找了一家旅馆休息。第二天拿着介绍信去变压器厂,到了门口才被告知是周六休息,四个人面面相觑的傻笑,谁也没有埋怨。门里的那两条狗看见这四个人,叫了两声就再没了声音。怕是那影子留下了阴影。

宋秋风站在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心中淌出骄傲的狂澜,他脸上流淌的是自信和满腔热血。百货公司楼下招揽生意的照相师傅发出鸭子般粗狂的叫声,四个人听着意犹未尽的笑,宋秋风说上海人和鸭子学说话,好听好笑。吴学兵说你听懂了吗?宋秋风摇头说没有。吴学兵说来趟上海不容易,得留点记号,不然回去吹牛都没证据。宋秋风没有明白问什么意思?吴学兵喊了照相的大爷问一张相多钱?大爷举手指说两角。吴学兵看着大家问留个纪念?林峰说分开照,回去吹牛资本更深,想当年一人独闯上海滩……

照相大爷说一个人照相神气。在照相大爷的指挥下,四个人分别拿到了自己的照片,脸上的自豪绚烂如花,骄傲狂纵。南京路的百货公司,流光溢彩铮铮夺目,宋秋风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彩色电视,是日本索尼牌的。彩色电视里那清晰的画面,色彩和真实的一样,宋秋风极为震撼,他想攒够了钱一定买一台。售货员报上价格的时候宋秋风嘴张的能吃下一颗鹅蛋,六百八十块的价格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数额,想都不敢想。吴学兵笑宋秋风说吓死了吧?宋秋风说吓死了,回家梦里看看好了。宋秋风在上海好吃的新奇的名贵的能有的都见了,算是见了大世界的三分之一。也是在这次上海之行开阔了他的视野,膨胀了他的内心。不为别的,就为那彩色电视机,心中暗涌浮现。

变压器如数装上了车,凯旋的马达发动起火,返回的路途一帆风顺。两辆汽车凯旋奔驰,返回省城经过市里到达县城。县电力公司门口两万响鞭炮在两烛小火苗的引注下烟火四起振声雷雷,县长万云生亲自到场迎接,并与四位司机握一一手。这是宋秋风第一次见大领导,和万县长握了手宋秋风感到自己沾了好运蓬荜生辉,他记得握的是右手,就给右手带了手套留住好运借光神气,两天没洗手。

这是分产到户的第一年,全县夏粮大丰收,秋粮收割前赶上这一场大雨,地势低的下游遭受了洪水侵袭,秋粮遭受损失。县抗旱防汛部全面组织抗洪抢收,县运输大队负责主要道路抢修石料运送。宋秋风离家两月,他在运送石料的路上看到了一辆熟悉自行车和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就是父亲宋西扬,自行车后面绑着军用黄色大提包,包里装着卷尺、水平仪、卷刨、撮子、墨斗等,都是拾木头的工具。宋秋风本来想呼唤父亲,但想到自己离家不归,父亲肯定还存着气,他沉默了。汽车从宋西扬身旁走过,他骑到路边停下,路是一道小上坡,驶过宋西扬的时候宋秋风加了一脚油门,汽车后面升起一道黑烟灰土,宋西扬站在路边大声喊骂。宋秋风在后视镜里看到父亲呛的咳嗽,心里满是负气的笑。

抢修道路的石料是在宋秋河上班的石料厂,宋秋风以为自己能见到二哥,但来去好几次都没见到。道路抢修刚过半,县里收到省里的紧急调令,往受灾严重的西部地区运输救济粮。第一趟运输县大队车辆出动一半,浩浩荡荡的车队走出县城,穿过市里,所有人心里都载荷着傲气。宋秋风又来到了省城,他欣喜若狂激动不已。省城有他的向往,有他追逐的信念和牵挂的精神,省城有吴学兵所说的漂亮的屁股,但也只能是看看。哪怕是看看他也觉得是收获,能欣喜,因为这是省城赏心悦目的风景,和迷恋的地方。

灾后救援不仅只是发放粮食,冬天到来前,房屋被冲毁的灾区要自救搭起临时屋舍。第一轮救援粮食发放完毕,省运输公司根据省抗洪救灾部要求组建支援大队,需要各县市每个单位借调一辆车并配司机。关于省运输公司借调汽车和司机的人选,县运输大队开动员会采取自愿报名,张主任在会议上对派遣人员的工作做了简单说明和要求。下面有人提问是否有嘉奖,有没有补贴。张主任吐着烟云说没有,工作和县里一样,别想没用的。

下面的司机无动于衷无所作为唏嘘一片,葛树怀说张主任又使出骗媳妇的本领当我们是三岁娃娃蛋蛋,让我们满腔热血去奉献青春。张主任说大家手里端着国家给的饭碗,就应该在危难之时报效国家,才对的起国家,对的起自己手中的方向盘。人群里沸腾一片笑声四起,季玉杰说领导用高觉悟雾化我们的思想,从精神上给我们支持,大家必须支持领导的工作,踊跃报名的举手。张主任忘乎所以的笑说这就对了,像季师傅学习,这就是我们运输大队的政治面貌。人群里嬉笑声一片,大家只是听着看着,没有一个人举手,连之前唱高歌的季玉杰也没有举手。张主任点名说季玉杰你咋不举手,刚才说话的精神呢?季玉杰说领导别信我这张嘴,就是拍马屁有点能耐还没拍到地方。张主任说我不是马,算你一个必须去。季玉杰轻笑说我媳妇还有一个月就生了,还是饶了我吧。张主任说是你媳妇生又不是你生。会场笑声四起。

动员会开成了联欢会,笑声彼此起伏,总有人斗嘴打恰,但始终没有人举手报名。张主任焦灼之下想出注意说没人主动就找手气好的,抓龟决定。现场的人都抱着侥幸心里,但愿自己不是手上沾了脚气的那一个。财务李经理裁纸方,张主任亲自写赌注,首先写了两个去。所有人眼睛睁大了看,从李经理裁的纸方到张主任写完字折叠的纸叠,从每一棱角找记号。在哄笑声中,大家等待运气降临,会议室突然停电一片漆黑。黑暗中大家从嬉笑变成哇的一声,然后满堂笑声。随着张主任一声大喊谁的手不准抢。这个时候有人打开了门,大家一拥而簇往门外跑,张主任说谁跑谁到省队报道去。话音落毕,李经理划着一根火柴照亮了漆黑的夜,然而会议室里只剩下张主任和李经理两个人。张主任愤愤喊道一群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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