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还没用饭?我去炊罢。”说着便要往灶房去,顾娇忽而想起自己昨日换下的衣衫还泡在木盆里未洗,当下叫着:“等等。”
阿孤回过头来,憨笑着看她。
顾娇低头越过他,将那一盆衣衫吃力地端出来:“可以了。”
阿孤好心道:“你若没有力气,待会我帮你洗。”
“不用了!”顾娇猛然应道,将木盆放在石头上,胡乱地揉了揉,就要抓起来。她从未洗过衣服,只看到话本子里苦命的女主洗过,她依样画葫芦,想着应是这样。
阿孤叹了一声,走过来。他的双手很大,抓起衣服像抓一方帕子,他随便地揉了几下,轻轻一拧,水便嘀嗒嘀嗒地流下来。
顾娇满脸通红:“我自己来。”
阿孤柔声说:“我拿些皂粉给你,洗得干净些。”
顾娇嗯了一声,将双手浸入水中。
“表姐房中的妆匣里,有一管凝脂霜,你洗完衣服,便用它涂一涂。”
顾娇怔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木盆中的双手,已然被冰冷春水泡得又红又肿,不复往日的白嫩。
顾娇羞赫地将衣服晾在竹竿上,衣服仍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她走到灶房门前,看着阿孤手脚麻利地往灶眼里塞木柴,锅中米汤滚滚,香气四溢。其实并没有多香,只不过她腹中饥饿,便觉甚为美味。
不知何时,阿黄阿白也都全挤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那一锅米粥。
阿孤回头,看着门口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儿,忽而一种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一种让人欢喜的感觉,会上瘾。
待米粥熬好,他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包卤牛肉、一只烧鸡,几只酥香的烧饼,还从角落的陶罐里夹了一碟子腌菜来。
顾娇瞪大了双眼。
阿黄阿白兴奋得直转圈圈。
感觉饿了半辈子的顾娇矜持地不让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太大。
阿孤支了一只破旧的矮桌,又寻来两只小杌子,笑道:“开饭了。”
顾娇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口酥香的烧饼,又矜持地夹了一筷子牛肉,虽然口感和味道远远比不上顾家厨娘做的,但她觉着,这是世上最美味的吃食了。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尤其是经过刘俏俏这么一出,她才恍然想起,出门在外,处处都是要钱的。何况阿孤很穷,还要每月向刘俏俏上缴一贯钱,虽然在以前的她的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如今她是落难凤凰……呃,落难公子,还不晓得那顾源啥时候将她捞回去,钱是没有的,人倒是有一个。顾娇鼓起勇气:“阿孤,我如今没有钱给你,虽然我不会干活,但我会虚心学。”
阿孤咽下牛肉,笑道:“你是客人,怎能让你干活呢。”
“救命之恩,总得涌泉相报呀!我没有钱,便只能干活了。”顾娇顶着一张抹了灰的脸,两只眼珠却是黑得发亮。
阿孤想起昨日她用清水洗去满脸焦黄,一张娇憨小脸朝着他笑的样子,忽地鬼使神差般想起他在清平学堂外听到学子们调笑说的词来:……天香国色辞脂粉……
顾娇看着阿孤不应她,只兀自发愣,便咬了唇儿:“我晓得我不会干活,给你添麻烦了……”
阿孤回过神来:“小哥儿莫说这些浑话,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只是我时常要出去走街串巷的卖货,不能时时照应你。你若是饿了,还须得自己炊饭才行。”
顾娇又高兴起来:“我昨日已经学会生火熬粥,其他的似是有些难,我暂时还学不会。”
“世上没有人生来便会各种本事,只要你慢慢做,总能学会的。”阿孤安慰她。
顾娇便觉得,阿孤做事八面玲珑,很会照顾人。反正那顾源暂时也不来接她,她在这里有吃有喝,暂且在这里待着也是好的。
用过饭,顾娇眼皮沉沉,阿孤赶她去歇着。她掩着嘴儿,打着小小的哈欠,进了刘俏俏的房间,扑在柔软的床上梦周公去了。
阿孤洗了碗筷,又将堆在墙壁的木柴砍成细条,才扛了锄头去屋子后头整地。他时常在外,不能照料田里的活儿,只能种一些耐旱的时蔬,还要防止阿鸡将嫩芽啄了。
顾娇醒来时,凉风穿过绿窗纱吹进来,粉帐轻晃,没有小花上前低声垂问姑娘可睡好了,也没有小草端来香甜可口的莲子红枣银耳羹,更没有顾珠那张圆脸儿来气她。如今她在一个叫做清平的地方,远离顾家,在茅草屋中竟然还能安睡。顾娇摸摸自己的心,怀疑它约莫是喜新厌旧了。但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哪来的新?顾娇坐起身,趿着鞋子走到妆桌前,一面精致的铜镜映着她凌乱的发鬓,不施脂粉的双腮白白嫩嫩透着水亮,嘴儿红艳艳的,却是活脱脱一个娇嫩女子的模样。
阿孤是卖货郎,识人无数,再加上昨日夹在衣服里的……顾娇忽而庆幸,她是何其命大,才遇上阿孤这样一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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