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流云镇的街静无声息。

突的,一家铺门被拍得“铛铛”作响。

歇在里间的刘裁缝披了件外衣,没好气地朝外屋走去:“谁啊?大半夜的!着急投胎吗?”

刘裁缝生平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

“刘哥,来生意了!石龙县的陈员外家。明天的活儿。”熟悉的声音。说话的正是狗哥,刘裁缝的掮客。

“石龙县?真是门好生意!还得搭上我三十里的脚程。有啥明天再说,别耽误我睡觉!”刘裁缝说着,连正要去卸门栓的手都收了回来,转身就要往里屋去。

“刘老板,”是个陌生的声音,莫非这趟竟是个三手活儿?“不知加到十两能否劳您连夜启程?”

刘裁缝一趟生意最多不过一二两银子,碰到极客气的雇主,偶尔给过个五两银子。来人一开口便是十两,刘裁缝连忙回身去开门,心下却犯了嘀咕:莫不是碰上什么棘手的,少不得别人处理不了的,才这么高价给吐出来?

门一开,只见狗哥提着一只油皮纸灯笼,一副招牌的嬉皮笑脸。身旁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暗色长袍,身材修长。狗哥连忙道:“刘哥,这是本家来人,陈管事。”

居然是自家来人!他扫了眼狗哥,疑心是不是他见财起意,胡乱开价。毕竟狗哥接活他干活,银钱上一向是五五分账。

狗哥又向来人道:“这便是刘裁缝,方圆三十里地儿,手艺最好的!别管是……”狗哥眼瞧着这“冤大头”居然坐地“涨价”,正欲夸个天花乱坠,把这桩买卖速速敲定,陈管事却一把夺了狗哥的灯笼,一欠身,往铺内走去。

只见他提着这昏暗的灯笼,在铺内四下打探一番。

陈管事灯笼一晃,只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幽幽。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猪头。

要说这铺子内,东西也不多,一张长案上散落着些针头线脑、一只工具箱、并些晚间吃剩的瓜果,还有便是这只猪头,另割下半只猪耳置于一旁。

刘裁缝铺子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只是这位的架势活像牲口买卖时看牙口的,看得刘裁缝心里犯怵,睡意亦去了大半,正欲给他点上蜡烛。

陈管事却挥了挥手,说:“不必了!”

“……”

“你这人!大半夜的,吵吵了半天,又是加价,又是连夜启程的,这下又不必了!耍人玩呢?也罢,那我也不送了,回去睡了!”说着连带狠狠剐了狗哥一眼,“吵我睡觉的账,回头跟你算!”

一旁的狗哥此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这人看着眼生,今日之前他也从未见过,见他一身装束像是个有头有脸的,谈价也不含糊,毫不还口,这才大晚上的带人过来,难道竟是个“靠不住”的?!

“我是说,不必点灯了。刘老板技艺卓绝,定能胜任。我们即刻启程。”

“……”

真是个怪人!刘裁缝这半肚子的火加着半肚子的起床气,发到一半竟发不下去了,真是活活憋出内伤!心下暗自腹诽:作何非要半夜启程?真正是扰人清梦!

“我就说,陈老板是个靠谱的!刘哥,劳您辛苦跑一趟嘞!”狗哥赶紧打圆场道。

只见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金属,“这是定金,事成后再付一半。”

饶是这灯笼光线暗些,但黄白之物还能看得明白,这分明,是五两金子!

这下,连狗哥也愣住了,手都不记得接金子。心下却道:这家死者,莫不是叫五马分尸了?!

刘裁缝,名叫刘进,他这“裁缝”,做的并非量体裁衣的活计,而是于尸体做缝补,也叫“二皮匠”,即是死于非命者,有个缺肢断腿,破皮毁肤的,行修残补缺之事。又加刘进此人甚是手巧,兼并做些遗体妆容之事。靠这一技傍身,刘裁缝在流云镇也过得衣食无忧。

“待我换件衣服。”

“不必,我已备好。”说着,一把拽上他的工具箱,一把就把刘进往马车上拎。

待刘进一上马车,陈管事便点了他的昏睡穴。

等醒来,已是卯时,刘进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身着女装,头上已被梳好了一个妇人发髻。虽说他干这活,客户要求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是强行扮装的,真是头一遭!端看那陈管事,似乎有些手段,便只好隐忍不发。

陈府。

此时陈府大门上并未挂上白灯笼,府门也没有坠着白绸。府内小斯丫环也未着白服黑带。想是新丧,还来不及置办。

陈管家带着刘进并未直奔大堂,绕了连廊,穿了花园,便朝着内宅去了。

后厅站着一位三十许的妇人,一身丧服,姿色端丽,却是一脸憔悴,双目血丝布满,显是一夜未睡。刘裁缝心内忖度,看这妇人模样,多半是陈员外故去,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丈夫还是死于非命,况且看这价钱给的,估计尸体必是“不堪入目”,有些凄惨。

“夫人,”陈管事对她躬身道,“人带来了。这是刘师傅。”

“可是个妥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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