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卷着血腥气,荒山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小溪一般涌而不绝的血水,汩汩流到沾满泥土的军靴下,周雍狼狈的站在尸堆旁,发髻散乱,鬓间几缕白发染着污血粘在两颊,血味极腥,像是从血水里淌过的血人一般。
他出神的望着那些熟悉的亲兵尸体,像是迟暮的老僧入了定,周身散发着绝望的灰寂,许久,没有半丝动静。
直到四周生出异样,耳边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去,只见一人黑衣褐靴,身姿硬拔,二十六七的年纪,面寒如冬夜飞雪,一身气势慑的人心颤胆寒。
一群围拢在周雍身旁的黑衣人,见来人,面无表情的面容陡然一变,齐齐半跪地,伏身行礼,那协调统一的动作,绝非一般军队可比。
周雍死水一般望着那人,迎上那双凌厉黑眸,脸旁微硬了硬,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敢问可是殿帅?”
“殿前司都指挥使,贺瀮!”
贺瀮面庞覆冰而寒,瞥了他一眼:“奉圣上密旨,江州大营主将,冠军大将军周雍,领罪伏诛!”
他简短吐出几个字,却透出铿锵有力的锐气!
周雍灰败的面色毫无波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僵硬的脊背弓曲,朝着盛京的方向俯身叩了一拜。接着并未起身,只侧过头,沉沉看向贺瀮:“圣上有旨,周雍莫敢不从,只求殿帅开恩,放过山脚下那两千无辜将士。”
他喉咙干涩,一字字似有千斤重:“我知圣上恐我虽去,却留下亲卫结党之患,请殿帅放心,今日这岷公山死尸,尽是我多年亲卫无二,此时已悉数命丧,还望殿帅容禀,将士从军征战从来不易,再不可因我一人,害更多无辜性命,让更多无辜家庭饱受丧子丧夫之痛!”说着,周雍转动腿膝,将头朝着贺瀮重重磕了下去。
地石粗砺不堪,磕破的额头沾满脏污的泥灰,周雍年迈的身体匍匐在地,字字泣血,声声含泪。
贺瀮侧过身,避开这一拜,眉宇皱起凌厉之峰:“裕德三年九月,大碶太子金燕率军来袭,西北边陲故宁城,苦战,不得援,三日,城破,守将枭首,满城狼烟。”
“上怒,令国公秦衡抗之,然大碶多卑劣,日日城墙以故宁民血祭旗,军心大恸,国公亦难为,是故,战未起,气先竭。”
“敌军大欢,酒酣,宴日夜,一神勇小将,率亲兵十,夜入敌营,燃粮草,惊战马,逐金燕太子于城西泾水,砍身肉糜以屠之,敌首亡,赶赴士兵皆惶,不日,乃退!”
“后,故宁城复归,国公如实奏上,小将神勇,救战事于危难,挽百姓于水火,上闻,心悦之,始封宁远上将军,留守故宁,后三年,大碶平,上赐冠军大将军衔,掌津淮西路,江州大营帅印。”
“至今十九年,上每言冠军大将军,心喜尤甚,然一月,西北大雪,百姓受灾,上急令户部发粮,漕运西北救军民之危难,不料运河突变,食粮倾覆,满朝闻之,哗然皆惊,上怒而查,有江州通判洛远山密奏,江州大营主将,冠军大将军周雍,私通漕帮,抢劫食粮,危害社稷!”
贺瀮深眸扫他,暗光潮涌,缓缓道:“圣上初得密奏,本不信此谣言,直至派人密查与你江州大营有关,圣心虽怒,却尤信你为人,只以为江州大营有人胆大包天劫了粮,你顶多是疏于督察管教之类,特将此事为你压制下来,只看你如何自证清白,却不想你只当是朝堂雷声大,雨点小,草草处置了几个士兵便敷衍了事,拿圣上当了傻子,却不知这一行径已是将你扯入污水之中,洗也洗不干净,也是断了圣上对你最后的信任,自取灭亡之举!”说到最后,他冰冷之语忽变凌厉,一句句掷地有声,如巨石重锤,悉数砸在愧疚自责的周雍心上。
周雍双手握拳,紧紧撑地,手背上隐有青筋痛苦的暴起,颌下胡须亦颤抖不堪,却只能死死闭着嘴,辩驳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圣上的信任,口口声声为国尽忠,却终是朱心蒙尘,有愧皇恩!
“请殿帅杀了我这罪孽深重之人吧!”
喉咙哽咽,周雍头额磕地苦苦乞求,此刻只一心求死,只是手下触着那湿润深红的泥土,他匍匐的脊背又是一僵,苍手不停抖动狂颤,那浓腥的泥土,如千斤锤狠狠的砸在胸口,让他不禁老泪纵横,再次叩求道。
“罪臣可诛,可这岷公山上的将士都是我夏宋大好男儿,只因跟错了我这混账主将,才有此无妄之灾,求殿帅开恩容他们入土为安,莫要让野狼走兽叼食了去,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贺瀮剑眉寒射,瞥眼周边尸堆,再转头,居高临下视他:“圣上只恐你与漕帮勾结过甚,待你死后,有漕帮之人鼓动你亲卫行逆,如今只要验证这些亲卫已亡,我会下令将他们好生安葬,再者,他们是以剿匪之名被杀,朝庭会对他们做出相应抚恤,这些你可放心。”
他话音落下,身边几个殿前司精兵便去尸堆前一一翻查,补刀。空气中的血腥气仍是不歇,偶尔传来一两道噗嗤声,周雍只能紧紧闭着眼睛,蜷着手死死的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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