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崇步出宫门,脸上带着一丝愠色。

“王爷!”魏山跑过来,看他脸色不好,便问,“王爷?”

“嗯。”魏崇回过神,“走吧。”

魏山把马鞭递给他,道:“王爷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

“回去再说。”魏崇打断了他。这些人跟着他肆无忌惮惯了,这么久还没学会看场合说话。这些事哪能在宫门外就大咧咧说啊?

魏山“哦”了一声,先跑去牵马,一回头,却发现魏崇并没有跟过来,反倒向着刚出宫门的一个老者走过去,深施一礼:

“顾相。”

顾言今年六十一岁,个子不高,很瘦,银白的发须,沉着的目光,模样甚是仙风道骨。见十王魏崇居然向自己施礼,顾言忙伸手去扶:“十王礼重,折煞老朽了。”口气诚恳,目光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或者卑怯。

魏崇坚持俯下这个礼:“顾相,科举之事,是我目光短浅,耽搁了正事。魏崇给您赔罪了。”

***

顾言自然明白魏崇说的是什么。他提议开恩科取试,全国大选治世才子,结果被魏崇一顿炮轰,泡汤了。

当然现在顾言也知道了,皇帝可能自己一时半会儿就不想选人才上来。原因言晟微没说,但顾言也能隐约猜到。不过可以想象,皇帝当时见魏崇蹦出来反对,大概高兴死了,就没见过这么会搭台阶的。

魏崇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跟他道歉,怕是方才朝堂上与陛下的冲突给了他极大触动。如今这朝中,忠正且有能力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是草莽起家,当不得大事,以致于孙阔这样能力平平的人,都成了得力干将,被唐冽倚重。

他收回搀扶魏崇的手,捻了捻银须,颇有些赞许地点点头:“如此,十王这一礼,老朽愧受了。”

魏崇起身:“我欠顾相一次,日后顾相有需要帮忙的,只要魏崇做得到,自当尽力。”

言晟微看人果然是准的。顾言心中暗忖,笑看魏崇:“十王千岁的好意,老朽心领了。不过,这等许诺,还是莫要予人吧。”一个并肩王动不动跟人说“自当尽力”,实在是太不拿自己的能量当回事了,但凡他顾言有点坏心,就能趁机坑死魏崇。

魏崇不解:“顾相何意?”他觉得自己很诚心了。

“有事求人,确该等价交换。但出手便是这么重的筹码,倒是不妥。”顾言笑道,他当然知道,魏崇不会为了道个歉,就特意拦下自己。

会开出“欠你一次的价码”,魏崇怕真是被唐冽怼没辙了,找他来想办法的。

***

能让魏崇发愁的事,自然不是小事,说起来甚至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

辰国现在看似强大,其实根基非常不稳,一方面外患不宁,赤川、阗奘、廷陌等国虎视眈眈;一方面内需难平,多年战乱,人口大幅减少,劳力严重不足,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

唐冽就想了个法子,分批放将士解甲,有意愿回乡种田的,停发军饷保留军籍,按军衔赐大量良田。不过这是要部分交税的,比如一亩地一般打五百斤粮食,那么两百斤不用交税,剩下三百斤抽什一税。而且如果战事再起,这些人还要回来打仗。

虽然有条件,但是谁刀头舔血不是为了过这样太平日子啊,所以想要还乡的将士还是很多。去年十二月,第一批近万将士解甲归田,一时众人艳羡。

谁知三月底,魏崇却接到原来的部下——先锋张大奎派人送来的密信,称解甲士兵不光没拿到国家分配的土地,甚至很多人原本有的地契都不做数了。官府无视国家旧地契归属不变直接换新的规定,把他们轰了出来,甚至威胁再捣乱就抓起来。信上有岑阳郡解甲的七十多个将士的手印。

张大奎这个人,魏崇很了解,武力值很高但是没什么脑子。这封信若是真的,就是惊天大案;即便是假的,也说明有人在恶意造谣挑唆生事。因此他一刻不敢耽搁,进宫把密信呈给了唐冽。

唐冽自然也不敢大意,派心腹刑部尚书孙阔为特使,全力察查此事。

孙阔出发去岑阳所在的永州,才走半个月,魏崇就接到张大奎的求救密信,说自己被人追杀。

魏崇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有鬼,张大奎是多憨楞一个人,先是找人代写密信给他告状,又跟他求救,这么有脑子完全不像他,摆明了其中有诈。

但是魏崇不能不去。首先特使刚走,他没法让皇帝再派人去救人;其次即便派人,层层传达下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因此他托病不出,暗中离开京城盛安,悄悄去救人。

这一来一回虽不敢有迁延,但二十几天也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孙阔已经上报尚书省宰相沈刚贪污,并递交了同党三个州二十七人名单。

唐冽大怒,将沈刚下狱,定秋后问斩。这事便结了。

***

魏崇当然知道这事没结,沈刚若是元凶巨恶,怎能在京城被定罪了,还派人一路从永州追杀他到恒阳?

魏崇甚至怀疑,那些人不是追不上,而是不想追,毕竟再跑二百里就进京了。魏崇私自离京,不好动用外部力量,但要是回到京城,搞死这几只苍蝇不要更容易。可惜这些人没给他机会。

所以,他对孙阔的查案结果颇多质疑。而更让他生气的是,孙阔查案期间正值青黄不接,返乡士兵本来就没有积粮,又没有土地,因此发生了小规模的暴乱。孙阔镇压叛乱的的动作,可真是比调查迅速且有效多了。

三千将士啊,都是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不知道祖上多少代积德,才能让他们从修罗场全身而退;谁知道太平不过一年,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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