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凝神静气,侧耳去听,却原来这群文人在讨论顺帝。容华来了十万分趣味,生怕漏了一个字,连茶都忘了饮。

姓韩的书生,仍旧第一个答话,细眉细眼里,多了几分光彩。

“今上与公主真是姐弟情深。今上平常只做摄政王的傀儡,什么政策举措都不理。如今却为贺公主与摄政王即将的大婚,倒颁发了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当真是可喜可贺。”

容华听了,反应了过来,原来他们说的是这事儿。阿弟为了祝贺自己即将大婚,大赦天下,并颁发了一系列的政策。先是敕令四方盗贼,一律解散,不咎既往,若有迷途不返,仍扰百姓者,将遣官府,一体剿绝。再赐公主内外官陪侍者,大酺三日。后又昭告天下,将恩赐百姓,承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一个年轻书生,目光深沉,嘴角向下,眼眉紧锁。他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书生,又梭巡了一圈酒楼,才开口说道。

“韩兄,小心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姓韩的书生,脸变得通红,眼神里有些不甘,明显正说得兴起。他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书生,只得抿紧了嘴。

那主位上的书生,仍旧清雅贵气,呷了口茶,慢慢悠悠道。

“无妨。只是闲聊罢了,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姓韩的书生得意的瞟了一眼,他举起折扇,轻敲了一下额头,然后梭巡了一圈周围的人,神情激动。主位上的书生开了口,其他文人书生也跃跃欲试,都开始各抒己见。

“韩兄,你说得极是。那摄政王表面上谦逊有礼,最为尊敬读书人,实则独断专行,阴诡狡诈。今上年纪尚小,容华公主又是女流之辈,被他蒙蔽了也是有的。”

容华赞同这人对许墨的评价,可是对于阿弟和自己的评论,就不敢苟同了。毕竟摄政王把持朝政,自己与阿弟孤立无援,如何与之抗衡?只能装聋作哑,被强迫性的蒙蔽罢了。

“王兄这话,陆某倒不认同。摄政王权势滔天,今上与公主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真正可恨的是摄政王,越俎代庖,超出了臣子的本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容华听了这话,心神一荡,不由得多瞧了几眼。那陆姓书生,穿一身洗旧了的青袍,头上戴着褪了色的丝带,看起来比较穷困,脸上隐隐有些卑怯之色。容华想起来,先前说自己于功名无望的也是他。

这人倒有几分才华,为何于功名无望?春闱在即,他大可以去考试,或能挣来功名呢?容华强迫自己按下疑惑,好集中于他们的谈话。

“陆兄这话倒不假。先前我们只以为,今上甘为摄政王的木偶。如今,趁着公主大婚之际,竟避开了摄政王,亲自颁发了一系列政策。这些政策,伐贼减税,利国利民,百姓都称颂不已,更加视公主大婚为大吉,当真是普天同庆。可见,今上也是个有主意的。”

“今上虽然年小,但平时简朴,爱惜百姓,有明君之风。这些个举措一出,在民间声望愈来愈高。春闱在即,我等当全力以赴,好报效国家,效忠今上。”

随后,其他的几个书生也都附和起来,可见这次顺帝的举措,深得人心。容华听了,心下跃然,可见她和阿弟,冒着可能忤逆许墨的这一步,算是对了,极有成果,或可引能人志士来投靠,构建起在津安得势力也未可知。

至于这批文人,对于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容华就先不计较了。可悲可叹,除了她容华,还有谁想为女子多挣一份活法呢?文人书生,贩夫走卒,甚至连多数女子自己,都带着这些偏见啊。可见,容华前路之艰难险阻,不可估量也。

容华再仔细去听,却见那群书生已转化了话题,又开始看景作诗起来。容华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无非是“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或者“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一类的诗文。容华不爱这些,更爱策论经史,对于诗文,着实不通。

容华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实在听不下去,便一口饮尽了前面的明前绿,付了茶钱,起身欲走,却见坐在主位的书生,端了茶杯,向她摇了摇,见容华注意到他,又饮尽了杯中茶,嘴角似笑非笑。

容华朝他笑了笑,意味深长,一切尽在不言中。容华并未走上前去,与书生攀谈,只记住了那书生的容貌,特别是腰上佩戴的玉佩。

容华出了酒栈,街上依旧游人如蚁,人声喧闹,一派的繁荣之景。容华一路走来,大好河山,人间烟火,全都感受了个遍,心中激荡不已。

不知不觉中,容华去了不少地方,也吃饱喝足了。这时候,她才慢慢悠悠的踱步,打算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以她的估算,她家的暗卫跟丢了她一些时辰,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因在人群繁华之地,实在不好现身。那些暗卫们该着急了。

容华装作一路欣赏风景,慢慢行到桃花深处,这里人烟稀少。但是放眼望去,泗河边上,有许多的女子,身戴翡翠,耳著明珠,飘逸衣裙,楚楚动人,立于水边,各番情态,动心惊魂。

容华可以看到那些女子,而她自己被繁密的桃花树遮掩,那些女子瞧不见她。现在是“袱禊畔浴”的时辰,她掩在桃花中瞧热闹,倒是合情合理,也方便暗卫现身。于是,容华索性停了下来,装作瞧泗河边上的热闹。

风国每年的上巳日,都会于水边举行祭礼,洗浴去垢,消除不祥。都城津安,西连泗河,南连淮江,北接辽河,四通八达,水路畅通。津安最不缺的就是水边河岸,因此不论贫家贵人,都可找到心仪的水边,沐浴祭祀,各不干扰,倒是少有的公道。

容华今日游春,只到了泗河边,因并未乘车,所以活动范围很小,但是胜在灵活,还有了意外收获,当然是极尽兴,也是极快活的。

容华按下杂念,一心感受着节日的氛围。此时的泗河边,人人沐浴水嬉,饮酒唱歌,甚是热闹。容华看得极痴,这种烟火气,她进了宫,再也不易感受到。在宫中,只有压抑沉重,算计阴谋,层出不穷,只叫人胆战心惊。容华时常感到害怕,却只能忍耐。

今日能得许墨的默许出宫,着实不易。可惜,阿弟仍不易出宫,许墨看得紧。可恶的许墨,他自己带着江流石赏春游玩,却不让阿弟出宫,说什么祭祀重要,阿弟合该主持大局,就连容华,晚上也免不了去应付一番。

突然,一道暗影闪过,跪在容华面前,容华惊了惊,定睛一看,原来是跟着的暗卫。随即收敛心神,把手中的扇并拢,轻拍掌心,问道。

“无心,你不在暗处守着,突然现身,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心仍旧跪着,额上有汗,手微微发抖。容华觉得奇怪,无心是许墨手下的人,虽无名无姓,但武功极高,办事也稳妥,从未如此失态。

“卑职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容华嘴角翘起了然的笑,可是又不愿让人瞧出来,只得低低的问。

“究竟所谓为何事?你如何办事不力?本宫为何要罚你?”

无心直直的跪着,身姿挺拔沉默,嘴角坚毅,额头微微轻颤,语气恭敬。

“公主偶遇王爷后,大概一刻钟左右,我们遇到伏击,便跟丢了公主。卑职已通知王爷,王爷即刻赶来。卑职技不如人,令公主受险,实在失职,请公主责罚。“

容华听到许墨要来,脑子里转了又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嘴上也草草敷衍。

“无心,起来吧。本宫并未与遇险。只遇上了个登徒子,想要调戏于我。那人没有武功,本宫又天生神力,赶跑了也就是了。”

不料,无心听了此话,竟然激动起来,猛地抬起头来。那是张清秀的脸,却杀气肆意,着实突兀。

“哪里来的登徒子?!公主如此尊贵,哪里能肖想?!这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容华有些怔忪,无心平时话少,也少有情感外露。许墨赐给他这个名字,便是因为他总是面无表情,心无波澜。今日却罕见的口无遮拦,他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得体。

容华若有所思的盯着无心。无心回看着容华,杀气慢慢褪去,脸色开始微微发红。他们就这样的对峙,默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无心终于意识到不妥,便慢慢低下头,又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容华心下一转,便明了无心的心思。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无话可说。

她只是许墨的木偶,许墨想要的木偶,是断情绝爱、无心无感的傀儡,一旦不是,他将亲手毁于一旦。而无心对于许墨来说,连木偶都不算,只是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一旦不好用了,便弃如敝履。

容华想,无心,你知不知道,在许墨眼中,我们都是蝼蚁。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着,便千辛万苦,如何去奢求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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