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未到枪先至,一把通体银色的长枪呼啸而来,洞穿了楼听雪身侧两人,强大的力道竟把二人死死地钉在地上,登时气绝。

一人白马白衣仿佛从仙界而来,姣若秋月,风华绝代。只一瞬便将楼听雪拉上马背,楼听雪昏死的最后一刻,只觉得兰香入鼻,手滑如凝脂,天下还有这等美---人儿?

这美人将楼听雪横放在身前马背上,左手抄起钉在地上的长枪,白马飞快掠过,那银色长枪在马上美人手上抖出无数枪花,刺出漫天枪影,挡在马前的王府亲卫被刺了个人仰马翻,一人一马仿佛一道白色流光,划过黑暗的街巷。白马神俊,凌空跃起踏碎前方一人头颅,正欲前行,却见那打倒楼听雪的护卫挡住去路,只是冷笑的看着马上美人,“银样镴枪头,不过一拳罢了。”

说罢这护卫一步踏出,只用了一招最最简单的马步冲拳,随手一拳全然未把这一人一马放在眼里,眼见那拳头就要打在疾冲向前的马头之上,忽然斜刺里一团黑影从角落飞出,发出“嗖”的破空之声,那护卫见着黑影力大,不敢大意,拳到一半生生停在半空,身形不进反退,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却是化拳为掌,气劲吐纳,将那团黑影凌空拨了回去,刹那之间,那白马已到眼前,护卫只好侧身躲避,白马飞掠而过,那护卫正要伸手拿住马尾,却见一个身形猥琐四肢短小两撮鼠须的小老头手持一个烟杆凑在自己脸前,露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大黄牙,揶揄道:“九白老弟,嫌我这糟老头子的烟杆烫手吗?”

那被唤作九白的护卫的本要拿住马尾的手此刻正被这老头用烟杆抵住,此次出手只好作罢,只见他退后一步,认真的拱手道:“原来是古前辈,九白失礼了,若是早知前辈大驾光临,势必拱手接下前辈厚赠,只是江湖险恶,适才不知是何处来的暗器,生怕似是唐门毒蒺藜一般,要了晚辈的性命。”

“哼,假惺惺,”那猥琐老头古天通鄙夷的看着叶九白,“我与你师兄平辈论交,你在这装什么晚辈,难怪让那牛鼻子老道逐出师门,沦为端王身边的走狗。”

被古天通臭骂一顿,叶九白也不恼怒,只是轻声笑道:“如日中天的端王府总比破落的郭家金贵一些吧?”

听闻叶九白如此说,古三通气极,怒道:“你---可是要在此地与我分个生死吗?”

叶九白也不敢得寸进尺,只是侧身让他道路,笑眯眯说道:“岂敢岂敢,九白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前辈请。”

“哼!”瞧着叶九白低眉顺眼的样子,古天通只觉得兴趣索然,也不想与其计较,大步流星追着那白马而去。看着古天通身影离去,叶九白只是低声喃喃道:“到底还是大意了,这郭家大小姐天姿国色,我应该想到的。只是这小老头隐匿气息的工夫倒是一流,却不知到底是何境界了,若不是二殿下着急,非要与他斗上一场不可。”

初秋的夜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叶九白看着一地的残肢断骸,倒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眉目清秀的便宜侄子如此的刚硬,十名重骑全军覆没,自己带的这个百人亲卫营也是死伤过半,好在总算是不辱此行,世子的人头还乖乖的躺在墙角,叶九白将人头拎起来,仿佛自嘲一般的低声笑道:“当初投奔你,嫌我骨头软,你的骨头倒是硬,江南第一纨绔,还不是被我大侄子砍下了人头?”

扬州城东悦来客栈。东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富丽堂皇,日日人声鼎沸,三教九流皆混迹于此,达官贵人在此一掷千金,江湖豪客在此日夜买醉,更有那卖唱者、卖笑者,伶人杂耍,应有尽有。

楼听雪醒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峨眉紧蹙的束发年轻人正坐在房中桌前托着腮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年轻人身着云纹白袍,姿容绝色倾国倾城,只是白袍宽松,倒真是有一些雌雄难辨。楼听雪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微微抬起的头低头看去,脖子以下全是紧紧地绷带,恰好这时,那难辨男女的美人发现了楼听雪的响动,转过头来,“你醒了?”简单言语仿若天籁之声,莞尔一笑也是美艳不可方物,梨涡清浅,笑若桃花,天姿国色,无法在增减一分。

美人走到楼听雪的床边,楼听雪却似乎痴痴地看出了神,直到那美人在楼听雪眼前招手,楼听雪猛地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姑娘---哦不---兄台,”楼听雪只觉得失礼,忙要起身,却是忘了自己根本无法起来,那美人只坐在楼听雪床边,轻轻地按住了楼听雪的肩头,笑道:“老实躺着吧,古老说你还得躺半个月才能下床。”

楼听雪但觉触手轻柔,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缠在绷带之内,只是这绷带却是---想到此处,不由得脸色红烫,那美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故作镇定,缓缓起身道:“兄台莫要误会,那夜兄台伤重,在下也是束手无策,幸好这客栈老板娘见多识广,与几个店小二为兄台处理伤口,这才保住了兄台的性命。”那美人刻意朗声说道,声音已不似方才婉转,却仍是动听至极。

“原来如此。”楼听雪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轻松之气中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惋惜?已然回神的楼听雪对着美人展颜一笑,然后正色说道:“无论如何,听雪还是要在此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大恩难还,唯有以死报之,他日若用的到听雪之处,只需公子一个口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子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那美人推辞笑道。楼听雪自然再次言谢,几番推辞之后,两人竟相对无言,不知从何处聊起了,原本不大的客房里竟有了一缕旖旎的味道。

还是店小二门口高呼的一句“开饭了”打破了这房内略显暧昧的气息,紧接着店小二推门而入,送来了四碟小菜一壶好酒,显然这并不是给楼听雪的,果然那古天通缓缓地从楼廊进来。

直到两人吃到一半,一个婢女端了半碗鸡汤过来喂自己的时候,楼听雪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而这个婢女,正是那美人从这客栈里花了十两银子才找来的伺候自己的客栈老板娘的贴身丫头。而救了自己一命的美人,姓郭名青,初次与自己的家仆古老行走江湖,果然初出茅庐最是心怀侠义。

端王府。灯火通明。

一间密室之中,只有三人,端王端木恪,二公子端木清,叶九白。密室之中唯有一把黄梨木太师椅,一个年纪半百的花发老人端坐其上,神思内敛,不见喜怒。二公子端木清陪侍一旁,那叶九白更是站在端木清身后半步。只听那端木恪沉声说道:“清儿,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却见那俊公子端木清将端木恪手中的两颗文玩核桃接了过来,等到端木恪起身,他缓缓说道:“来人身手非同一般,据九白所说,这刺客不过一少年,想来约莫与儿臣同龄,若是扬州人士,儿臣与九白实在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想来想去这刺客只怕不是扬州人士,如此一来,就真的是无从查起。”

端王端木恪来回踱步,忽然转身,盯着叶九白,道:“九白,当真没有看出那贼子武功路数吗?”

叶九白连忙抱拳:“回王爷,属下绝不敢欺瞒,那可恶的小贼,诡计多端一会昆仑剑法、一会崆峒剑法,招式驳杂,却是内力深厚,小人一时不察,被这小贼的同伙伏击,多亏众亲卫拼死杀敌,小人这才得以保全,只可恨让那小贼跑了,还伤了我王府众多亲卫,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说着那叶九百跪地抱拳,声泪俱下。

端王一个眼色,二公子端木清连忙将叶九百扶起,那端木恪重重坐下,紧紧握拳砸在桌上,狠狠说道:“说不得就是那张颢的手段,害我世子,夺我天下,这老贼这些年与那藏剑山庄勾勾搭搭,当我这个王爷是摆设吗?这笔仇我先记下了,清儿,如今天下将乱,你我父子同心,谋大事要紧,总有一天,定屠他张家满门。”

“是,父王。”端木清低首抱拳态度恭谨,那叶九百更是如此。

端木清和叶九百走出密室的时候,东方已渐白。

“叶兄,陪老弟走两招吧。”端木清眼望朝霞,缓缓说道。

“固所愿也。”叶九白微微躬身道“殿下喊我九白便可。”

端木清未答话,只是轻笑,笑意和煦若春风拂面。只是初秋的清晨,总是有一些冷的。

剑影飘逸如游龙,在王府的花园中,端木清和叶九白的身形矫健,一来一回打的好生热闹,不远处,只有一个老管家笑嘻嘻的双手插入衣袖,目不转睛的瞧着两人。

端木清和叶九白早就见怪不怪,在这偌大的端王府中,若说有一个人掌控上下,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无所遁形,那此人必然就是端王,明里暗里无数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王府上下的一举一动,唯有两个人例外,叶九白和端木清。只怕就连端王也想不到,这叶九白年级轻轻,整日卑躬屈膝,却是这江湖上真正的一等一的高手,而他更想不到得是,叶九白身负一种江湖失传已久的绝技——传音入密。

话说昨日叶九白随端木清将南宫昭送出王府之时,叶九白便发觉墙外有人,早早的将此事说与端木清,还是端木清叫他不要发难,静观其变,昨夜夜半,世子半声惨叫,侍卫乱作一团,也是端木清示意叶九白不要轻举妄动,等看到世子的无头尸体,这才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安排叶九白即刻追凶。

只见叶九白一招铁锁横江,端木清见招拆招,双手剑横掠而下,一招吴刚砍桂,将叶九白的剑挡下。两人招式变换如行云流水,昨晚的内情端木清也了解的一清二楚,却听那叶九白缓缓说道:“殿下放心,王爷的死忠十重骑无一生还,属下带去的亲卫个个都是殿下的心腹,殿下大可放心,不会走漏半点消息,至于那刺客,想必定是我那糊涂师兄的弟子,这天残剑法,世上只有两人习得,这小子既是第三人,那必是属下的便宜师侄无疑。”

两把长剑翻飞,身随剑动,当端木清背对着那老管家的时候,只见他嘴唇轻动,飞快的无声说道:“既是如此,我倒要看看咱们金统皇帝的宝藏能在这个乱世上掀起多大的浪花,朝堂事,江湖起,只是此消息须得小心谨慎散出,越是机密,人人越想独得,越想独得便陷得越深,面上越是风平浪静,水下越是暗流涌动,我要让这暗流,掀起万丈巨浪,这一场江湖幸事,就先从藏剑山庄开始吧,我倒要看看,这藏剑山庄蛰伏多年,如今倒是有几把名剑可出世!”

端木清越是心机深沉,叶九白越是恭谨无比,久伴端木清身旁,这读唇语的工夫早就炉火纯青,见端木清已经有所决断,叶九白连忙去剑势,收剑招,拱手抱拳。端木清也是微微一拱手,与那老管家一前一后同时离去,而叶九白清楚地看到二殿下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是,“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他日我得天下,必与君共之。”

楼听雪拆下绷带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当他的双脚踏上地板的一瞬间,楼听雪只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卧床半月无法动弹,简直是生不如死,楼听雪此刻只想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痛饮一番但求一醉。那婢女将楼听雪搀扶起来,楼听雪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四肢舒畅无比,于是将那婢女打发了下去,走时不忘送了她几两银子,那婢女连连告谢,欢天喜地而去。

而此处的动静似乎惊醒了隔壁的那美人郭青。婢女刚未打开门,那郭青已推门而至,朗声笑道:“楼兄终于站起来了,真是可喜可贺。这段日子,可让兄弟我好一阵担心。”

这郭青一来,楼听雪更是心中喜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郭兄,快快请坐,这段日子承蒙郭兄照料,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楼听雪连连拱手,郭青连连摆手,两人分宾主坐下倒是都客气至极。

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咳嗽,却是郭青的家仆古老吧嗒着大烟袋缓缓地走了进来,那楼听雪连忙起身请古老落座,那古天通也是老实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楼听雪站在一旁,还是郭青张罗着他坐下,他才坐到了郭青的身旁,只见那古天通张口吐出一个大烟圈之后,将那大烟袋杆放在身前,这才斜睨着楼听雪说道:“小子,我与你师父那牛鼻子老道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且问你一句,这老东西身子骨还硬朗吧。”

楼听雪听闻这古天通是师父的旧友,匆忙起身郑重行礼,嘿嘿笑道:“多谢前辈挂怀,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一脚还能把我踹出去三丈远。我下山之时,师父还让我骗几个小姑娘上山,他说要与年轻姑娘谈谈人生。我没答应他,这不屁股上吃了两脚,从房中直接踢到了院外。”

“这不要脸的老东西真是一点没变,当年与他一起行走江湖,没少跟着他吃亏,下次见了他,少不得也踹他两脚。”古三通眯着小眼睛瞧着老鼠胡子笑道。

见老前辈回忆往昔,楼听雪只好打了个哈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踢自己师父两脚,自己那是万万不敢的。

只是这古天通话锋一转,眼睛直直的盯着楼听雪,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夜你的剑法倒是精妙的很,你师父年轻时可不曾有如此精妙的剑招,不知道能不能多耍几招给老头子开开眼呢。”

“这有何不可?”楼听雪一口应承,“只是师父说过,这天残剑法只可练三招,我也只练了三招,只是这房中狭促,无法施展,过几日待我伤好,去到开阔地方,我仔细练给前辈看便是。”

楼听雪只管笑着说话,却全然没有看见,在他说道天残剑法四个字的时候,郭青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丝喜色,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只是看向古天通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罢了。

古天通内心也是震荡不已,只是闯荡江湖多年,即便心中狂喜,也可不露声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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