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昭君心细如发,知道自己仓促了,可是若非那尔朱姝见元恭一死,心里便存了攀附高欢的心思。趁着高欢入洛阳前,就重金买通了守卫,一场街头偶遇,自恃倾城姿,绰约扶风态,眉角含羞,眼波流情,直接俘获了高欢这颗好色之心。当夜便在城内的烟波居,做了对野鸳鸯,高欢那时才知道尔朱姝的身份,实在舍不得她的狐媚柔骨,在司马子如的出谋划策下,才有了后宫妃子全部出家瑶光寺的圣旨,好名正言顺地接尔朱姝入府。事情传到娄昭君处,她虽有几分失落,但是却毫无醋意,她劝阻了高欢想直接纳了尔朱姝的心,毕竟皇尸骨未寒,一个臣子就睡了皇后,传出去高欢声名有损。几番盘算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入宫之举,怪自己心急,把事情想的简单,见英娥有些愠怒,复又拜下求恕罪,“皇后娘娘,是臣妇思虑不周,冲撞了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恕罪,只是臣妇这一番孝敬之心,却是无半分虚假。”

英娥见她又跪下,言语稍微有些和缓,示意馥枝将她扶起,背转身子说道,“你对我的心思,我心领了,只是我心意定了,时辰不早了,王妃还是早些回王府吧,我也该出发了。”英娥说完,让馥枝进屋取出当年的那副绣品《北国雪景图》,亲手还给娄昭君,“多谢王妃当年这副绣品解了英娥思乡之苦,现今既已看破,便再也不需要了,王妃带回去吧。”

娄昭君不敢再言,只得捧着绣品,起身站在一边,看着英娥回屋捧着个红色漆木盒子,领着馥枝等人,出殿坐去瑶光寺的马车。昏黄的阳光下,几十辆朴素的马车,载着这三朝数十位的妃子,沿着那泛着青光的永巷,缓缓出宫而去。

送走了英娥,娄昭君将绣品递给素棉,自己回身掀翻了站立在她后面侍女手中的捧盘,只听声声脆响,华服钗環洒落一地,娄昭君一脸平静的登轿辇,眼中没有半分愠色。被娄昭君举动吓到的侍女们,惊慌失色地准备弯腰收拾,却被素棉眼神制止,领着她们跟着娄昭君的轿辇步行。

曾经的城阳王府变成了现在的渤海王府,描金的匾额下,两只石狮披着红绸,耀武扬威地蹲在朱漆大门两侧。娄昭君的轿辇刚停下,王娘就捂着脸跑来告状,“王妃,那尔朱氏太过分了,妾按照您的吩咐,将她的寝室安排在琅玕居,一应装扮都是最好的。怎知她还是不满意,说王妃故意羞辱她,还打了妾一巴掌,妾这巴掌挨得冤屈。”

娄昭君皱皱眉,她明白尔朱姝所指为何,不过转念她对尔朱姝的无理取闹,转怒为喜,她捏着王娘的下巴,仔细看了她的脸,那红红的手印在王娘白皙的脸是如此醒目。“可怜见的,看这肿的,赶紧回屋敷敷,不然王爷见了会问的,她刚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受些委屈,暂且忍耐一下,昨儿个你不是看我屋里那株珊瑚好么,一会我让玥儿给你送过去。”

王娘慧黠一笑,“多谢王妃,那珊瑚是稀罕物,妾如何受得起,还是王妃自己留着赏玩吧。浚儿要下学了,妾先去接他了。”

娄昭君点点头,“浚儿是个有出息的,小小年纪,比他那几个哥哥都勤进。若是不喜那珊瑚,我听闻城中的撷芳斋新进了些波斯的香料,素棉,那是什么花做的,瞧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

素棉想了想回道,“回王妃,是鸢尾花。”

“对,对,你说这塞外的花名字都这么奇怪,还有叫这名的。你也知道我素不喜这些,却也在次广阳王宴会,见他的侧妃用的就是这香料,甚是清香怡人。想来你也会喜欢的,一会我让高桥去采买些,给你们几个试试新鲜。”

王娘感激道,“谢谢王妃,还是您最疼我们,王妃一早进宫,想是也累了,您先歇着,妾告退。”

娄昭君点点头,扶着素棉回了自己的房间,卸下朝服王冠,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头发随意的绾成一个发髻。“这些累人的东西去了,顿觉得轻松不少,素棉,有时候我真的好累,待人处事,比戴着这些杂物还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素棉走到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揉着太阳穴,让她可以闭目养神,“王妃是全天下最贤惠之人,便是没这些装饰,也一样受人尊敬。这阖府下被您打理的和和睦睦,不仅这洛阳城,就是全天下也是独一家呢。”

娄昭君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她拍拍素棉的手,让她停下,坐在自己的身边,“跟了我这么久,你是最看得清,却又最不会说的人。我的辛酸,除了你谁都看不见,当年城门下的一眼,少女的我,只看见了他的英姿飒爽,那帅气的眉眼,健硕的体魄,我当时就想着非他不嫁。父母的阻拦,坚定了我的相守之心,我如愿了,带着最丰厚的嫁妆,我成了高娄氏。举案齐眉,我守着山无棱、天地合的心,只可惜坚持的只是我一个人。看着这府里的人越来越多,各个如花似玉,那年轻的模样,是我再也找不回,守不住的韶华。我这眉角的皱纹,双手的薄茧,见证的已经不是夫妻之情,只是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而已。”

素棉轻声劝道,“王妃,您莫要多虑,王爷现在的成就都是您给的,若不是当年...”

娄昭君忙制止素棉继续说下去,“今儿个宫里那个人,你还没看清么,如今你还要说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只怕我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这男人啊,需要女人的支持,却永远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依靠自己女人,便若一道伤疤,他宁可别人看见,也不愿意别人说破。以后这话,万万不可再从你嘴里出来,记住了。”

素棉自悔失言,“是,王妃,奴婢记下了,再不会胡言乱语。”

娄昭君点点头,“好。不管这府里进来多少人,我娄昭君永远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将来继承爵位的也只能是我娄昭君的孩子。一个女人这辈子都注定只能为自己的男人搏命,前半生为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后半生就只为自己的孩子活了。明儿个记得,把那尔朱妍居所的匾额换了,至于换成什么名,让王爷自己定,既然她自觉不是美玉,身有瑕疵,就顺了她的心思。还有,那香粉记得每个屋里都送些去,省的说我偏心。”

“王妃,王爷那,怎么回话?”

“回什么话,把那绣品送去便好,顺便帮王爷把马预备下,再准备些点心,剩下的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娄昭君说完叹口气,紧紧闭了眼睛,一滴清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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