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张群正用手支着头小憩,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他一时重心不稳,惊醒了过来。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也响起了车夫的叫唤声,车夫提醒张群已经到了家,张群方坐端了身体,仔细打理过衣服,正了正发冠后,才开了车门,弯腰出了马车。见张群出来,车夫忙将矮踏搬了下来供张群垫脚。
下了马车,张群摆了摆手让车夫退下,抬脚回了府。其妻林氏早已候在了门口,见到他忙就迎了上去。
“四郎,您可算是回来了。”林氏笑脸迎了上来,陪着他往里走,“今日怎么样,还顺利吗?”
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他们之间夫妻二十余载,一直是这样相敬如宾的生活,只是最近朝中诸事不顺,张群本就有些心烦,如今又被林氏提起,立马沉了脸色,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哼,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夫人生气,便叹了口气,拉过林氏的手解释道:“夫人莫恼,是为夫的不是。”
“我怎会怨你。”林氏微微摇头,跟着张群朝里走,“你啊,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子故大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同他说,叫他也帮你分担些。”
“为夫知道,夫人小心。”
张群陪着林氏到了用膳的花厅,又劝她宽心,道自己还有别的事,看着满桌早膳,劝林氏多用些,便去了书房。看着张群走远的背影,林氏叹了口气,吩咐丫鬟拿了食盒,亲自拿了些膳食叫丫鬟装了起来,打算带去书房给他,刚出花厅,便撞上了回来的张维。
“母亲。”张维看到林氏,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母亲要去何处?”
“你父亲刚回来便去了书房,还未用早膳。”林氏轻叹了口气,“你去看过嫣儿没有?嫣儿这几日身子不适,你若有时间,便多陪陪她。”
“母亲放心。”张维朝着林氏笑道,“孩儿现在正要去寻父亲,这早膳便由孩儿送过去吧。”
闻言,林氏点头表示同意,便示意丫鬟将食盒给了张维身边的小厮,转身回了花厅继续用膳。
到了书房外,张维便从小厮手中取过食盒,示意门口的下人们退下,亲自看着他们走远后,才敲响了书房的门,待张群的声音响起,才推门走了进去。
“母亲让我给您送来的早膳。”
“哦,拿过来吧。”张群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接过张维手中的食盒,打开了便看到了一碗杂米粥,将碗端起吃了一口,才继续道,“若没什么事,便下去吧。”
“父亲,宁遥如此跋扈,您为何屡屡对她包容至此?”张维走到茶案前坐下,眉头紧皱,满是疑惑不解,“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张群大口大口的吃着手里的粥,没几下拿粥便见了底,直到最后一粒米也没了,他才将碗放回了食盒装好,取了帕子擦净了嘴,才踱着步子走到了张维对面坐下,“她可是收服了镇南军,从杨璋手下夺下了乐山的女人。”
南国乐山一役的将领杨璋,一直是个传说一般的人物,自他接手南国的军务以来,打的每一场战役,从未有过败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这样一个战神,便是在越国,也是屈指可数的。而这样一个传奇,生平唯一的败绩,便是乐山一役,与宁遥交战。
那场战役足足打了两年,蜀成中的芙蕖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直到两年后的盛夏,蜀城的芙蕖花开了满城,乐山一役才结束。
宁遥从南国手中尽数将失地夺回仅用了三年,而其中两年的时间,都是乐山一役,她与杨璋的交手。同杨璋打了两年的战都没能分出胜负,最后被宁遥攻破了乐山城门。当日,杨璋为了保护城中的百姓,当着宁遥的面自尽而亡。
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宁遥手段绝非一般人能比,可惜,世人皆庸俗。
“再说,此次杨浈一事她也算赢得漂亮,如若换做是你,你未必会做到像她这般滴水不漏。”张群看了张维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此人不容小觑,你不可小瞧了她。”
“宁遥手握军权,陛下啊,是想收为己用。”张群闭上了眸子,脸上尽是疲惫,“一旦陛下手中有了能用之人……”
闻言,张维似乎懂了什么,立刻收了脸上的烦乱之色,如同戴上了一张面具,眼睛犹如一口深井,散发出阵阵寒意,“父亲,那女子绝不能留,否则,张家危矣。”
“你且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张群拨了拨炉中的炭,看釜里的水,看水微微冒泡,便拿起一旁早已磨好的茶末,用竹勺舀了倒入了釜中,动作悠闲自然,仿佛刚刚的焦虑从未出现过,“有些事,便如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只可惜这个道理,陛下不懂。”
张群将手里的东西放回了原位,抱起了手静静看着浮在水面上的茶末沉了下去,宛若一尊雕像。那模样明明看上去无比和蔼,却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与他亲近不起来。待到釜中的水开始沸腾,出现了沫饽,才动手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做备用。
“子故,你可记得乾卦的第一爻是什么啊?”
“初九,潜龙勿用。”
“讲讲你的看法。”
“初九,潜龙勿用。其意思是:身居下位,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应当像潜藏的龙一样不要施展自己的才干。故而,需静待时机。”
“不错,静待时机。陛下自以为等到了时机,却不知这只是我想让他看到的。”水已烧至三沸,发出“噗噗”的声响,张群才将二沸时盛出的沫饽杓出,浇烹茶的水与茶,舀了一勺出来倒入茶碗中,示意张维自取饮用,“我交待过你的事,你只需照做,便无差池。”
“孩儿知道了。”张维随捧了一碗茶,先闻其香,后慢慢啜茶一口,放下了茶杯,“父亲煮的茶,孩儿便是半分也不及。”语毕,张维又将茶碗端了起来,又细细品尝。
“你遇事易躁,煮茶讲究的是心静。”张群亦为自己杓了一碗茶,“心若不静,将来难成大器。”
张群饮了一口茶,随即摆手让他退下,自己则闭目小憩,不知正在盘算着什么。张维虽心有不满,却依旧恭敬的起身行礼后离开。书房里一时只剩张群一人,张维离开后他看着张维用过的茶盏,轻蔑的笑了笑。
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坏就坏在尚且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为何,他忽然便想起了刘庸之子刘仲,觉得让张维经历些风雨也好。想到此处,他眉宇间终于有了几分舒展,心情也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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