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又窄又小的山道旁。

虽说山道又窄又小,但是还是可以供一辆马车通过的。可是她等了又等,从没见过马车经过。

即便如此,她还是每日穿过幽深树林的羊肠小道,翻过几条小水渠,来到山道旁等待着。

她就住在不远处一个小山村里。而这个小山村也是经过了前几年的那场战乱而人丁稀少了,不少耕地也荒废了。

她的父亲是著名书法大家韦季真,而且也是朝野中有口皆碑的刚正之人。之前因为长安陷落,而她的父亲被选为使者前往敌阵之中,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还记得当时父亲将她送到这个小山村,让最信任的老仆阿福跟随在自己身边,然后自己孤身一人便沿着这条山道离开,去往长安的方向。

父亲临走的时候,她曾经问过他:“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她的父亲摸了摸她那已经扎起发辫的头说:“等爹爹去长安,向那些坏人们宣布陛下的旨意之后就回来。”

那时候的她还不是了解世事的年纪,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毕竟皇帝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是上天派来统治这片土地的人,所以父亲去坏人那里传达陛下的旨意,可以说是无上的光荣。

“可是爹爹,得快点回来呀!阿娘不在了,阿福又上了年纪,你可别把我们丢下呀!”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很厉害的事情,但是内心还是会觉得十分不舍。她明白之后将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心中十分难受。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呢?”身材高大,留着一脸关羽般长胡子的男人笑了笑,蹲坐在路边看着他的小女儿。

“等爹爹从长安回来,带你去洛阳的洛水边玩耍好不好呀?”

她嘟起了嘴:“爹爹每次都骗人。每次都说会带我去,结果都没有。说话一点都不算数。”

她越说越不开心了,最后都把脑袋转到另一个方向,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偷偷用眼角偷偷窥视着父亲的表情。

但是她的父亲一脸歉意,嘴里带着一丝苦笑。

那时候的她对于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认知。只知道流眼泪的是哭泣,人一哭就是痛苦、委屈和伤心;而嘴往上翘的则是笑,而笑容一般代表着高兴。

所以那时候她看到父亲脸上那“怪怪”的笑,更是生气,以至于最后打落父亲摸着她的头的手,扭头转身就跑,丝毫不顾父亲在身后的呼喊。

然后她听到了阿福过来寻她的声音。她更难受了,躲到一颗大树的后面,双手抱膝蹲在那里。直到阿福抹着一脸的汗水,满头白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脸疲倦而大喘着气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姐,老爷已经上路了。我们回家吧。”

“我的家在洛阳,那个小破屋子不是我的家!”她没生好气地说道,还带着一丝哭腔。

鼻子酸酸的,她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果然是一手的湿润,放入嘴中一尝,咸的发苦。

“呸,我才没哭,不能哭。爹爹历来都是说话不算数,拿我当小孩子。”

“小姐,老爷也有他的苦衷。唉,老奴也不能说什么,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他让我们躲在这里,也是为了躲避兵灾啊。洛阳城其实也并非什么好去处。来,别躲在这里了,随老奴回去吧。”

阿福继续劝说着。这个老人从她记事起就在家里当管家了,历经多次劫难一直不离不弃。她还记得有年上元节,某个亲戚送来几只小鸭子给她玩。结果逗弄几次,那小鸭子就一直跟着她身后跑。她不由得就慌了,一路奔跑,赶紧躲进父亲的书房。这时候那里正好是没人的。可是小孩的脚步能有多快呢,自然那鸭子也就一直跟着不放了。

她一头冲进父亲的书房,关上门。那小鸭子却因为躲闪不及正好被门一夹而压扁了。

她见状大哭起来。

最后还是阿福过来,将粘在门上的残骸清理掉,然后就告诉她说:

“小姐,如果不喜欢它跟在身后的话,可以和老奴说,切勿自己乱跑乱跳,你看,现在是小姐不高兴,它也失去了性命,老爷的书房也弄脏了。唉。”

阿福总是这么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她想到这里,眼前的阿福已经比记忆中要苍老的不少,而且身形还开始佝偻。不知是因为她的眼中满是泪水的关系,周围的人和物都有些变形。她慌忙用手背去擦,但是被阿福制止了。

阿福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拿出手绢仔细地擦干净她的眼角。她抽了抽鼻子,趴在阿福那已经佝偻瘦削的背上,一路颠簸地回到了她们临时住的小房子里。

可是临时停留的小房子逐渐变成了长年居住的房舍,而她也从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少女。当年不明白的事情也在阿福的教导下逐渐想清楚了。

时过境迁,等她想明白的时候,父亲却一直没有来。从春天到夏天,又从秋天到冬天,她每天都跑去山道旁,生怕错过了父亲的马车。

她逐渐明白了父亲没有能兑现诺言的苦衷,明白了时下混乱的时局。也听到左邻右舍的议论和私语。可是不是没有人见到过父亲的尸体吗?没有尸体,说不定人还活着,只不过是受了伤,或者被某件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这不是很符合父亲的一贯做法吗?

自己的家人总是被摆在最后面,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把这个国家和人民摆在第一位的。

她点点头,绝对是这样的。父亲总是被这些那些的理由阻碍了前来见她的道路。但是这没有关系,那些理由那些事情每做完一件就意味着离他们想见的时刻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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