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月的天气,南方早已退去严寒,漓水两岸青草如茵,微暖的风夹杂着湿润的雾气从江边吹来,将长堤上铺的青石板打湿。乌篷船慢悠悠地靠了岸,艄公将缆绳系好,冲着船舱喊道:“公子,仪城到了。”

细小的手撩起苇帘,道了一声:“老人家,辛苦了。”

艄公连忙走过来将苇帘拉开,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团,“哪里哪里,小公子客气了……”

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孩走出船舱,瘦削的脸,单薄的身躯,素色麻衣忖的嘴唇都带着苍白,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充满活气,流转着琉璃一样的光芒。虽然他通身朴素得很,但却干净整齐,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以艄公不敢怠慢了。

“老人家,这是船钱。”

“唉,好呢……”老船家接过一串钱,忙恭送他下去。

江风四起,小孩掩着唇不住的咳嗽,艄公指着岸上一处道:“小公子,这儿风大,快去那边亭子避一避吧。”

“多谢!”小公子沙哑着喉咙,走了几步有回头问道:“老人家,去郡守府往哪边走?”

“郡守府嘛,沿着左手边走,穿过夹河街,半个时辰就到了,天气冷,小公子还是雇车去吧。”

“哦……”

“你大老远的去郡守府做什么?”老船家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小娃天还未亮就孤身一人在江对岸等船,上了船也不出声,他撑了半辈子的船,还没载过这样的客人,不过到底活了大半辈子,眼力还是有几分的,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古怪的客人他向来是不敢打什么主意的。现在分别在即,艄公还是忍不住好奇,便问了一问。

小孩没有接话,笑了一下就走了。艄公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多嘴了。

漓水自西向东流经整个中原,将中原大地一分为二。两百多年前,也就是殷朝末年,皇帝昏聩,中原大乱,各地诸侯纷纷割地自立,经过一百多年的兼并战争,终于这片大地上只留下了两个国家,漓水南岸的云泽国和漓水北岸的宁国,从此南北对峙,龃龉不断,但有漓水天险隔着,如此两边倒也过了一百多年的安稳日子。

然而二十多年前,宁国出了一位极厉害的主君,名叫萧,他发兵南下,渡过漓水,带人打到云泽国国都云阳城之下,最后一任云泽王蓝晏举城投降,云泽国灭。从此中原一统,是以现今为大宁王朝。

宁朝沿袭前朝旧制,将中原重新划分为三十五个郡,其中有十三个上郡。上郡为一方大郡,虽然郡内各有郡守治理,但是上郡不一样,上郡的郡守总理一方事务,可以直接上书天子,更与众都尉一起节制着地方戍军,其他周边小郡都是以上郡马首是瞻,乃至于政务都要先经过上郡,方可呈报朝廷。

此处东仪郡就是一上郡,下辖二郡,郡内土壤肥沃、物产丰富,且西连长崖郡,东接浅川郡,北边与昌邕郡隔水相望,水陆交通十分便利。治所仪城便在漓水边上,因而西边的商旅都汇集在此,其中不乏番邦人士,街上商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虽然比不上国都平城的大气磅礴,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可以算得上宁朝西边最繁盛的城市了。

卯时刚过,夹河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小孩随着人流往前走,在街角的小摊前停下,他望了望人高的蒸笼,蒸笼上冒着的腾腾热气,香气扑鼻。

“小店的蒸饼皮薄馅大,刚出笼的,有猪肉韭菜馅的,有鸡肉笋丁馅的,还有羊肉萝卜馅的,各位客官进来尝尝。”白胖胖的店家一面卖力叫卖一面打量了几眼站在蒸笼前的小孩,小孩沉思了一下指着蒸笼上的说道:“来一碗白粥,再加一个鸡肉馅的蒸饼。”

“好咧,一个鸡肉笋丁蒸饼一碗白粥,不尝尝别的?”

店家给他装好粥,还想劝说他尝尝别的,小孩摇摇头,也不多话,找了个边上的空位子坐下,吃一口蒸饼再吃一口粥。

小摊里坐满了吃饭的人,都是早起去做工的贩夫走卒们,趁着吃早饭的空档,一个个嘴巴不停,交头接耳打听着消息,谈论着城中发生的新鲜事情。

“我听说,郡守府上前几日从平城请来的那个太医,昨天下午走了。”

“怎么下午走的,莫非又是被轰出来的?”

“差不多,听说走的时候一脸晦气呢,过河的时候,还差点和撑船的吵了一架。”

大家一乐,嫌弃道,“原来太医也就那样,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都两个多月了,王老夫人的病只怕悬了。”

“那寻医榜前段日子还有人揭,这会儿都没人了敢去了,哎,可惜了两千两银子啊,要是我会点医术,我就去了,万一治好了呢……”

“哈哈哈,你去,莫不把瞎子治成了瘸子!”

众人哄堂大笑,笑过了又道:“要我说,也就大户人家折腾得起,换做平头百姓,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

“嘘,你小声些,这些话也能浑说?”

“怕什么,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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