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蟠不管不顾大清早的把小朱给闹起来了。朱爷面黑如生铁抱着手炉披着大氅靸着鞋出来重重往和尚对面一坐。
薛蟠哭丧着脸拱手道:“朱爷先头那位刑部尚书刘老大人在任时左侍郎是谁来着?”
小朱眼皮子动了动:“戴青松。大早上的就为了这个?你不会去问贾琏?”
“没头没脑的我怎么问他啊……”薛蟠愁眉道“如今升了右侍郎高昉那左侍郎是放着不动还是怎样?他俩谁是甲将军谁是乙将军?”
小朱瞥了他一眼:“你又惹了什么乱子?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刑部去了?”
薛蟠一叹:“看圣人的意思,大概是准备找甲乙二将中的另一位来查山东河北两省匿灾之案。”遂说了方才李叔过来所言。
为了帮贾琏爷俩收拾豪奴小朱这些日子亦忙的紧,才刚歇息了两日。遂打着呵欠喊人取早饭来,想了半日又烦劳觉海亲自跑一趟王子腾那儿、跟他借这两年的全部邸报。
待邸报借来他二人连同余瑞一道查看。没过多久便查到去年六月刑部左侍郎戴青松因殿前失仪贬去光禄寺做少卿。薛蟠嘴角一抽:人家贬官最多贬三级这位亲直贬了四级。而且光禄寺管的是祭祀酒宴之类的闲事跟刑部那种差事比起来……会憋屈死人的。再往下翻看,之后便是高昉升官。右侍郎旧年八月早有人补上了而左侍郎一直空到如今。
显见戴青松便是那个“军务娴熟、性情刚直”的甲将军如今的刑部尚书、吴天佑亲家、端王亲戚高昉则为那个“谨慎谦恭、宽容大度”的乙将军。
薛蟠不禁冷笑两声。事情过去一年半了,左侍郎没补人且戴青松没调回刑部,可见高昉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大度。他拍拍脑门道:“哎呀忘了让觉海问问舅舅,戴青松是什么缘故丢的官。”
小朱淡然道:“这种事问贾政不就完了。他必知道。”
薛蟠一想也对忙换了衣裳往贾政外书房而去。一打听贾政果然知道。原来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想同他连宗被断然拒绝。戴权给他下绊子,引得他吃了亏。薛蟠暗暗龇牙:完全用了贫僧之计,半分不曾修改……林大人,贫僧谢谢你啊!难怪李掌案不找旁人、单找贫僧,这是想让贫僧跟人家兜底嘛。
到了晚上,贾琏实在憋不住了,跟做贼似的溜来梨香院。原来昨天冯紫英请他吃酒,到了冯家才知道是冯紫英他爹冯唐找他。冯唐也不是自己有事,乃替一位太监哄贾琏过去的。那太监姓戴名权,跟贾琏打听金陵薛大和尚的为人。贾琏自然不敢什么都说,只细细描述了他初到金陵时见两个和尚早起练拳、自己洗衣裳之类的,又打趣他屋里里供个大大的“钱”字,还玩什么“佛祖心中留”的典故。其余只挑好话说。因前两日张子非质疑他的演技,他遂愈发谨言慎行。戴权显见知道他有事儿没说,也不逼问,只含笑点头道:“这些已够了。”
薛蟠与小朱两个仔细问他说的话,对照李掌案的态度,想来已得了皇帝的初级信任。乃微微松口气。
次日巳时,李掌案与昨日那护卫准点来梨香院外敲门,依然是灰衣斗笠的百姓模样。薛蟠已换好一身僧袍、带着半旧的僧帽,腰间悬挂雁翎刀,与他们一道走了。
果不其然,三人径直来到了光禄寺衙门求见戴青松。薛蟠见着这位戴大人时稍微愣了愣:长得比没剃度的赵牛还像张飞,难怪老林把他比作“将军”。戴大人乃问他们有何贵干。李叔含笑直瞧薛蟠。
薛蟠无奈,合十行礼道:“戴大人,贫僧是来道歉的。您这些遭遇整个皆是贫僧出的主意。”
戴青松一愣:“什么?!”
李叔也一愣:“都是你的主意?”
薛蟠也一愣:“啊?李叔不知道?林大人没告诉你么?”
李叔道:“他只说拿明朝旧事做比方与你商议。”
“对对对!没错没错!”薛蟠忙说,“他说他看了明朝的话本子,只有上册没看到下册。贫僧要知道乃当今朝事,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八道啊。”
戴青松糊涂了:“究竟何事?”
薛蟠知道自己方才莽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戴大人,是这么回事。去年贫僧去林大人府中蹭饭……”
戴青松皱眉:“哪位林大人。”
李叔道:“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戴青松一愣。薛蟠张望几眼,搬动椅子挪得离戴青松远了些。李叔好笑道,“你还怕戴大人打你不成?”
“可不呢!”薛蟠委屈道,“贫僧这个岁数,他打我我也不敢还手啊!”
戴青松哑然失笑。他瞧这小和尚还挺顺眼,道:“无缘无故的我打你作甚。”
薛蟠抿嘴道:“您老现在自然不会,待会儿可就不好说了。”
李叔道:“待会儿他愈发舍不得打你了。”
戴青松问道:“他是哪里的小和尚?”
薛蟠诵了声佛,道:“贫僧不明,乃金陵栖霞寺僧人。因略会写两首诗,结识了林海大人。旧年春天,贫僧上扬州办事去,顺带在林大人府中蹭饭……那个,不能怪贫僧嘴馋,林夫人备下的素斋委实味道极好。”因念及贾敏业已去世,不禁黯然合十。
李叔悄声告诉戴青松:“林夫人今年已没了。”戴青松亦念了声佛。
薛蟠接着说:“那日,林大人说他在书上看到一桩明朝嘉靖年间的旧事。边境有一老将解甲归田,并上书朝廷举荐麾下一员猛将继任自己的职位。只是有人告诉皇帝,此将虽功高望重、军务娴熟,却性情刚直、时常得罪同僚,多年来全赖老将庇护才免遭小人暗手,委实不合适做一方统帅。嘉靖皇帝犯愁,问计于身边的翰林院学士。偏那学士的回答在下册书里找不着了。贫僧遂……”他声音低了些,“出了个馊主意。”
戴青松登时明白林海这是借古喻今,不禁身子前倾:“你出了什么主意?!”
薛蟠又将椅子挪离他远些才道:“贫僧以为他老人家在议论前朝旧事,遂说,可派一位在宫中份量不低的宦官劳军,故意与那猛将发生争执。然后假借这宦官进谗言的名头调猛将……去礼部呆个一两年,学会些人情世故再委以重任。偌大的朝廷,还怕没有英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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