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十位客人带来了凤仪阁第一个不知主人公姓名的故事。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她也从来不告诉别人,因为长的特别胖,通身上下白花花的肥肉,就连脖子也是被肥肉堆着,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别人给她起了个外号“老鸭子”。

鸭子奶奶只有奶奶一个朋友,小时候她经常来冬儿家找奶奶玩,对她的记忆是从她的一句话引起的,那句话是“少年有情老来伴。”因为小时候听着这句话特别新鲜,所以就记住了。

鸭子奶奶在村民眼中是个坏人。她不疼自己的丈夫,有好点的东西都自己吃了,吃的满身的肥肉,她的丈夫却瘦的精干,浑身上下没几两肉。有好多关于他偷吃东西的传言,有人说她在烧水壶里煮饺子,在萝里煮面条,还有人说她把自家的小猪和小鸡都烧着吃了有人还听见小猪和小鸡被烧时的惨叫声。为了这事她老公经常打她,可她老是不改,后来她老公就不再养鸡养猪了,家里也不再存放面粉。她又拿自家地里种的黄豆、小麦和串乡的小贩换面条豆腐。有一次,被她老公撞上了,就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又拿椅子当梯子,爬上墙头,换回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他老公实在没办法了,也就不再管他,任凭她自己造业。每次她到街上,孩子们都围着她看西洋镜似的起哄,有时她不屑这群孩子,自顾自的摇摇摆摆的走路,有时惹她烦了,她就冲着孩子们喊、吵、骂,孩子们一哄而散,随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拍着手跳着脚的喊,“老鸭子、老鸭子!”她不再理会,依旧摇摇摆摆的走路,孩子们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不时的喊一声,“老鸭子。”有更加捣蛋的,从地上拾起一块小土块,扔到她那胖胖的身体上,扔的轻了她装作不知道,重了,她笨拙的转过身子来,狠狠的瞪孩子们一眼,孩子群又哄的一散,直到远远的看着她摇摇摆摆的走进自家或别人的家门。

一次奶奶带冬儿去看鸭子奶奶,进了她家的门,发现厨房里冒着浓烟,地上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鸭子奶奶慌慌的把水撒到冒烟的柴禾上,把火灭了。奶奶十分生气的象教训孩子似的冲鸭子奶奶发火了,“你又憋在家里造业!这又何苦呢?这么作贱自己”。

鸭子奶奶起初像小孩子正做坏事被家长逮了个正着似的,慌慌的消灭着罪证。奶奶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冬儿挣开奶奶的手跑到梧桐树下去捡树叶玩。鸭子奶奶捡起地上黑乎乎的东西放进一个碗里端回了屋。奶奶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也不说话。鸭子奶奶突然大哭起来。冬儿被她的哭声吸引了,因为在冬儿的印象中,大人尤其是老人是从来不哭的,鸭子奶奶却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而且只有被大人狠狠打了屁股的孩子才会那样哭。冬儿蹑惙着沿着门边悄悄移进了屋里,偎在奶奶身边,用惊恐的眼睛望着鸭子奶奶那张满是脂肪的雪白的大脸,和那张开了的红红的嘴巴,眼光顺着她的泪珠一下一下的往下流。那是冬儿才明白,原来老人也有大把大把的眼泪。

奶奶忙劝她,“好了,别哭了,又想起你的老男人来了,再想他又有什么用?这日子还得过不是,看看你,别给俺吓着孩子。”

鸭子奶奶好像一下意识到冬儿的存在似的,一下子就不哭了,忙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把堆在椅子上的胖胖的身躯扭向这边,把头伸过来用极温和的声音对冬儿说,“孩啊!这个疯子奶奶没吓着你吧?都怪冬儿不好,忘了你也在。”

尽管她的眼睛红红的,可冬儿看得出来她的目光是极慈祥的,就像奶奶的一样。

见冬儿遥了遥头,她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又擦了把眼泪,开始和奶奶说话,“冬儿怎么就作不死呢,都说造业越多死期越近,可冬儿怎么还不死呀!”鸭子奶奶从腋下掏出一块手绢,继续抹着眼泪,“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和他春叔虽然是半路的,也都几十年了,你怎么还是忘不了”奶奶重重的叹着气。

“都怪我没福享受”鸭子奶奶又沉浸在往事里,“他大我几岁,可别提那个会疼人了,知道你爱红的不给你买绿的,知道你爱吃酸的绝不给你买甜的,每天教给我读书写字,手把手的教,”鸭子奶奶看了看奶奶,“你知道的,在娘家我也读过几年书,也认得几个字”。

奶奶点点头,鸭子奶奶眼里充满了美好爱意,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她年轻漂亮,有着曼妙的身姿,围着自己的老男人开心的笑,尽情的玩闹,她的老男人更像一座山一个大海向她敞开着宽广的胸怀,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那儿是她的绝世桃园。“可我的字总写不好,他的字总那么好,怎么练也比不上他,干脆一生气就扔了笔不写了,他总是拾起笔,像哄孩子似的哄哄我,哄着宠着再写”

鸭子奶奶苦涩的笑了一下,“可她怎么就忍心抛下我自己去了呢!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来叫我?每年他的祭日,冬儿都给他烧纸,告诉他我在这儿,让他来我去,可怎么就不灵呢!”他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奶奶,“你说他是不是嫌我改嫁了,不愿意再要我了?”

奶奶怜惜的看着她,“又不是你自愿的,哪个女人愿意走这一步,他春叔买了你来也是救了你,你该对他好一点。”

“好!怎么好?我喜欢的他不给我,还骂我打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也算对得起他了。只可怜了我那老男人,我怎么就没给他留下一条根呢!少年有情老来伴,和我有情的没有到老,到了老的又没有情。”看看快中午了,奶奶又劝了鸭子奶奶几句就带冬儿回家了。

后来从奶奶嘴里得知鸭子奶奶的老男人死了后,她就被人卖了,起初想卖她到妓院里,老鸨不敢要,说谁也不愿意买个尸首。后几经周折,春爷爷买了她回来,抬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了。她一心想死可几次没死成,用她的话说,就是上吊绳子断,跳井被人看见,投了一次河还被人又捞了起来,每一次换回的都是一顿毒打。她死守着自己的清白,就像她的床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也许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灵魂。自从她的老男人死后她就再也没有照过一次镜子。春爷爷不知用什么方法占有了她,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的身体也许早已不再属于她了,她把能吃不能吃的都塞进了嘴里,整个人完全变了形,就像吹了气的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她成了人人鄙视的老鸭子。

麦收前的一个午后,鸭子奶奶来找奶奶玩,奶奶正在前院喂猪,老母猪刚下了一窝小猪仔,需要特别照看。冬儿正在院子里踢沙包,见鸭子奶奶摇摇摆摆的进来,就冲前院喊,“奶奶,鸭子奶奶来了!”奶奶忙从前院惦着小脚跑出来,冲冬儿一瞪眼,“看看你,怎么说话!”

忙冲鸭子奶奶陪着笑脸,“别介意,小孩子不会说话,待会我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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