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很快流言四起。

青雨瀌瀌,天方见光。这天国公府外再迎一乘马车,老祖母被人掺进屋,牖外,竹子传来潺徐水声,两个姑娘起身,其中一个甜道:“给祖母请安。”

沈青昭回府了。她光彩耀人,一副没受多少委屈之样,老祖母倏然鼻酸,再瞧瞧,陪好孙女来的,还有个陌生姑娘。

卫坤仪立在身旁,她点头,在沈青昭笑着问候一圈人后,相衬之下,她安静又规矩。

这么久以来,老祖母早忘了谁是卫大人,她摘了面具,年纪轻轻,在老祖母眼中,这只是一个内向小姑娘。

老祖母道:“青姑娘,你这一个月去了哪儿?连几封书信都舍不得回,害祖母天天找你爹,白生不少脾气!”沈青昭去哄她,摇了摇手臂,一脸歉意撒娇道:“好祖母我错了,这个月都待在北狐厂,我哪里都没去,什么事也没有。”

老祖母这才留意卫坤仪,她一身白衣紫裙,清雅规矩,若道是哪位王侯小姐,也是小觑气质,不像孙女在长安外的友人,皆满身江湖气息。

“这位姑娘是?”

“您忘了,这是卫大人呀。”老祖母一听,脸色都变了,这怎么可能?沈青昭却走过去,环住卫坤仪,别佩杏花的小脑袋一靠,甜甜笑道:“祖母不要担心,我和她如今啊,是闺中姐妹!”

老祖母道:“啊……”

卫坤仪生得清冷,沈青昭一摸她手臂,搂紧,像皇后家养的牡丹,活色生香,硬生生往冷菩萨上凑,很是讨厌。

老祖母道:“这位便是卫大人?”

沈青昭道:“是呀,我们可好了。对吧,卫姐姐?”

明显怀中人一僵,卫坤仪别开头,从沈青昭这角度,只望见一个侧过去的傲竹身姿,在胸前,弯月项链正挂着,隐隐闪光。沈青昭腹诽:好啊,这么不肯给我面子?她更贴紧,将手臂死死环在怀中,还一脸天真笑道:“卫姐姐总易害羞,若非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问,都不知道,卫姐姐原心里头这般关心人呢。”

老祖母道:“青昭,你们怎今日回来了?”

沈青昭道:“好祖母,我们方回京城,因着有件事要入宫一趟,趁着间隙,我想您得紧,故此拉她过来见见。”

老祖母道:“你不是说你们一直待在北狐厂?”

沈青昭道:“这,是因为……”她看一眼卫坤仪,情理之中,那女子再别开,这一回,是在等好戏。沈青昭心想,青出于蓝竟落得这等下场,天理不通。她灵光一现道:“姐姐带我去买胭脂,在北狐厂待得乏闷,出去走走,一日同邪祟恶灵对付,难免生闷。”

老祖母点一下头,看向卫坤仪,善意地带她进来聊道:“嗯,那你们都去了哪里”

沈青昭蓦地紧张,天南地北,名庄新铺,闺中姑娘没甚可谈时就聊聊这些东西,老祖母这一问再正常不过。

卫坤仪……你可别告诉她,不懂胭脂。

半晌,卫坤仪一直看下地,抬眸,道:“去了扶风郡的,桃英阁。”

老祖母道:“老身听过几回,这似乎是这几年你们这些年轻的最常去的铺子,可买了什么?”

她面色和蔼,和身旁婢女都停下手中活,非常期待地看向眼前人。

卫坤仪一时沉默。

沈青昭心道:糟了,得赶快扯回来!她正欲转移话题,只见卫坤仪低头,微微柔了声音,像看见什么美好之事,她轻轻地,诉道:“不过是些水粉,无添新意。可桃英阁的做法,一向灵气,我曾买得一对胭膏,芙蓉色,深浅雕扣,如见初霞,它名曰‘双姝并蒂’,取意《错媾》‘芙蓉并蒂,菟丝不断’,店家说,宜赠金兰之交。在世俗眼中,女子如养一池荷花,争奇斗艳,可它,唯独是两两相买,只送一人,送一挚交。”

她说着,声色平静,桃花眸生在那张清冷脸上,如一汪秋水晕开,隐约见怜。沈青昭虽未瞧见,但也听清了,她的心,像被卫坤仪的声音浸泡在水中,太温柔了,一切恰到好处。

老祖母听罢,很新奇抬茶:“哦?还有这等事,咱用东西,不怕旧茶换新茶,就怕死气沉沉。老身下回也派他们来府门送送新品。”

沈青昭道:“祖母说得是,我给您捶捶背。”她过去哄人,趁这功夫,赶紧把方才心里头对卫坤仪所想的都甩掉,毕竟她这般讨厌自己,曾经害别人阴差阳错去了北狐厂,这种仇,唉,恐怕见她一次,就想起一次罢!

老祖母见孙女半跪,不禁想到什么,又问:“青昭,你可听闻过一些事?”

沈青昭道:“祖母说。”

老祖母道:“鹰城那边似乎生了乱子,有妖邪占山害人。”

沈青昭道:“啊,这也……太可恨了?我没听过。”

老祖母道:“此事甚少人知道,你莫乱说出去,知道么?听得一座山但凡活的,都被妖邪蛊惑了,不活的,也受它操纵,唉,可怜了住在那里的人们。”

沈青昭道:“可解决了?”

老祖母道:“我听你爹说,是殷家派了符师过来解决的,如今事已好转,人都回去种田了,朝廷对此大发雷霆,这地方怕是日后会重视起来,杜绝妖祸。”

沈青昭道:“那就好。”

老祖母横看竖看,端详孙女低柔的侧脸,忽叮嘱:“青昭,你若要随他们去鹰城调查,可要记得,拿一把弓,能躲后面就躲后面,啊,别往前冲,傻乎乎的。”

沈青昭脸一红,可真丢脸,她当着卫坤仪的面揉腿道:“孙女记住了……”

老祖母道:“你爹不准你做这事,我准,但我也就只有这一条最低要求了。你看人家,卫姑娘,习剑十年功夫,非一朝一夕可追,她的剑……”

看着看着,老祖母皱眉:“怎,怎还又背一把?”

卫坤仪腰系冷剑,背上更背一把裹住的东西,那是沈青昭的弩。沈青昭抢先道:“她用双剑!”

老祖母笑:“青昭,老身放心得多了。”

沈青昭道:“哎。”

老祖母命人去取来一块玉手镯,送给卫坤仪,她坐着道:“卫姑娘,这是老身为你这一月来照顾青昭的谢礼,希望她回来时,如你接她走时所言,一定无事。”

细细的,玉色清澈。卫坤仪从婢女那边接过,沈青昭以为她只收下,再客气称谢,哪知她直接戴在了手上,那玉镯拢进去,套不紧,很轻易地能取出来。卫坤仪道:“我喜欢得紧,多谢。”

老祖母道:“松了?无妨,你莫不如跟她们去库里挑一挑。”

卫坤仪道:“不必。”她说时,一直看着玉镯,眼睛生出隐晦的情绪,像欢喜。

老祖母道:“莫和老身客气,国公府啊,要什么都有。”

卫坤仪道:“您送的,和我娘送的,很像。”

老祖母道:“这么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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