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流落在外多年的赫连玷重回皇宫,太后感念其同为先帝手足,虽痴傻蠢笨,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同朝臣商议后,封他为福王,另居长宁宫。

可福王智如幼子,畏惧陌生,哭着闹着不肯入宫,只得先在魏王府住下。

昭阳殿紫烟缭绕,袅袅如丝,姚妙莲坐在珠帘后头,双手叠放,端庄优雅,珠帘轻轻摇晃,风华半遮,若隐若现,看着她的人双眼都渐渐痴了。

魏王的视线不加掩饰,近乎僭越地望着她,眼中痴缠贪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洋洋得意来。

殿中宫人都已被她摒退,只剩两人相对,姚妙莲端着太后的架子,不曾变了脸色,也没有半分紧张和胆怯,她开口问他:“魏王叔来寻哀家所为何事?”

魏王乃昭武帝的亲弟弟,年龄却相差甚远,他正值壮年,眉宇间是岁月沉积下来的稳重成熟,此时,又多了分野性和张扬。

他但笑不语,忽然迈动步子,朝姚妙莲走了过去。

手指掀开珠帘,他看着姚妙莲微微皱起的眉,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你是真冷静,还是害怕在我面前露出破绽,而故意装成这个样子?”

姚妙莲手心一紧,便看到那人撩开珠帘后仍不停下,款款走上前来,直到她身前停下,半弯身子,逼近她的脸,眼中觊觎之色一览无余。

“你还是害怕了。”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姚妙莲骤然变了脸色,将他的手推开,终于不再强装冷静,眼中怒火燃烧:“魏王叔自重,哀家如今是大胤太后!”

魏王不生气,反倒嗤笑一声:“你是太后又怎样,本王碰不得吗?”

姚妙莲怒目而视,他真是无法无天了,罔顾礼义伦常,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大逆不道。魏王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不紧不慢:“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先你一步保住赫连玷?如今他在我手里,皇位便在我手里,连着你也在我手里……”

他拉住她的手,她挣扎,他却更用力,狠狠地将她从凤座上拽了起来。

姚妙莲不肯服软:“一个傻子,也值得我费那么多力除去吗,你未免也太高看手中的筹码了吧。”

“我若说,他不是个傻子呢?”魏王一把揽住她的腰,手向下探去,沉迷地看着她神色变化,唇角微微勾起,“看来你孀居多年,是真的谨守本分,我还以为,你定会跟谢九桢颠鸾倒凤呢。”

姚妙莲按住他胡作非为的手,眼中多了几分冷色,似乎因为他提到了某个名字,便让她更加冷静下来。

“就算赫连玷不是个傻子又怎么样,你难道还要利用他造反吗?”

魏王偏头一笑,神色不屑:“那位子,我不感兴趣,相比皇位,我更想要你,赫连玷只是一枚棋子,我想要推他上去,他就能上去,我想要拉你下来,你就得下来——”

“你在痴人说梦。”姚妙莲不为所动。

“是吗?”魏王回过头来,笑容莫测,他欺前一步,将姚妙莲逼回到凤座上,整个身子压下来,“比如说,幼帝其实不是我那个好侄儿亲生骨血,这样,你也觉得自己能坐稳太后之位吗?”

姚妙莲勃然变色,面容瞬间变得苍白,她怔怔地忘了反抗,甚至连问一句他为何会知道这个秘密的胆量都没有,魏王在她耳边亲了亲,轻笑:“我们为何不联手,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呢?”

他说着,像是蛊惑,又是赤.裸裸的威胁,他的意思很明确,在开口第一句话时就表明了自己的目的,是她太自大了,竟然被人抓住了最致命的把柄。

可她若为权利生,今日必当心死,全力逢迎取悦他。

姚妙莲闭上双眼。

子时刚过,姚妙莲忽然从梦中惊醒,郑歆闻声赶来,将灯火点着,担忧地看着她:“娘娘做噩梦了?”

姚妙莲抓着被子,转头看到寝殿之外的那个凤座,眼前便浮现白日里的荒唐,顿时觉得腹中恶心,扶着胸口干呕几声,郑歆见状,紧忙伸手顺她后背。姚妙莲眼中含泪,握住郑歆的手,愤恨又绝望:“阿嬷,是我做错了吗,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她只不过不愿放下手中的权力,为了能够垂帘听政,不落人把柄,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从来不做出格的事,甚至心中那个人,都妥善安放好,不敢逾矩,却在今日被赫连嵘毁于一旦。

还是以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

那她一直以来谨守本分还有什么意义?

“娘娘,你不该这么想。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择手段乃是常理,手握大权的是娘娘而不是他,娘娘何不换个角度想,不是魏王威胁了娘娘,而是娘娘利用了他。”郑歆在她旁边劝说。

姚妙莲脸色几度变幻,想起赫连嵘曾亲吻她,她便翻江倒海得难受。

她忽然抓住郑歆的胳膊:“你让亦清入宫来,现在就让他入宫!”

郑歆面露苦色:“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宫里也落锁了,而且无理由宣召外臣入宫,会遭人闲话的。”

“就说皇上害了风寒,要他入宫守着,不管什么方法,快去!”姚妙莲疯了一样,推着郑歆身子,无法,她只好出去下令,快到丑时,谢九桢才姗姗来迟。

明明是说皇帝感染风寒,郑歆却将他带到了昭阳殿,还避开了其他宫人。

谢九桢一身玄色锦袍,融于浓浓夜色,手上提了一盏灯,灯光照得前身发烫,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殿门忽地被关上。

窗前月下有道落寞倩影,青丝垂下,白衣宽袖凹显腰身,谢九桢放下灯盏,眸中深色幽幽。

女子忽然转过身来,看到他伫立在那儿,眼中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在快要相碰时,谢九桢让开身子,动作干净利落,脸上仍是没有任何神色。

他好似不知道姚妙莲的用意,弯了弯身:“太后半夜召见,所为何事?”

既然没见着皇帝,他已经知道那多半是个借口了。

姚妙莲见他闪开,眼中几分错愕,可又一想,自己什么都不说便行此举,怕是将他吓到了,遂整了整脸色,柔情脉脉地看着他:“亦清,你可还记得当初的那些日子?”

“先帝还是太子,你为太子伴读,我们一起在翠松堂听先生讲经,我只是小小女侍,有幸跟随服侍太子,那段日子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像个满怀心事的少女,眼中含笑,说起旧日光景脸上都是喜色,暗示中带着期待,盈盈望着对面的人。

可谢九桢始终垂着头,不曾把她的神色放在眼里。

姚妙莲眼眸一颤:“亦清,你是不是怪我,当初选择了先帝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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